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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之眼|從山體到水系:中國藝術家在瑞士的影像實踐(下)
2020年迎來了中瑞兩國建交70周年。借此機會,“在群山、丘陵和湖泊之間”展出了9位來自瑞士和中國藝術家們的攝影作品,并在深圳、上海和北京巡回展出。本文整理自“在群山、丘陵與湖泊之間”展覽的第二次論壇。藝術家陳海舒在2019年通過瑞士文化基金會的駐留項目,在瑞士的溫特圖爾進行了為期三個月的駐留。他在這次駐留中以瑞士的水資源作為考察對象,走訪了不同的水源地,還去了很多像水族館、實驗室等有意思的場景。在這次的展覽中,他帶來的作品名為《氣泡》,它是一個融合了現(xiàn)實和虛構的視覺故事。
在策展人何伊寧布展以及觀察這組作品時,她感受到作品中有一種人和自然不停對抗的張力,尤其在錄像作品《一次冒險》中,滿載著去參觀萊茵河大瀑布的游客的游船,一次又一次地嘗試逼近瀑布,但是在船逼近到瀑布的瞬間又被推走。這種一次次地想去靠近自然,但又被自然推到一個舒適地區(qū)的狀態(tài),是這個作品中特別吸引她的一點。在此次論壇中,何伊寧請陳海舒就這次駐留項目,在項目結束一年半之后,為現(xiàn)場觀眾回顧了這些作品的創(chuàng)作過程和整個的創(chuàng)作思路。

我在2019年1月中旬到4月中旬完成了在瑞士溫特圖爾為期三個月的駐留。在此期間,包括在駐留之前,我對瑞士其實已經(jīng)有了一些了解。
提到瑞士,人們可能很自然地就聯(lián)想到它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尤其是干凈清潔的水源。瑞士的淡水資源占整個歐洲的6%,很多從瑞士境內(nèi)發(fā)源的河流都流經(jīng)其他國家,比如萊茵河就從瑞士流到德國境內(nèi)。通過這些河流,瑞士的水治理對周邊國家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我先跟大家分享一些我之前的調(diào)研或者做考察時看到的現(xiàn)象。

這是一個瑞士歷史上比較重要的事件。1940年二戰(zhàn)爆發(fā)后,瑞士面臨著納粹入侵的威脅。當時,瑞士的一個最高將領吉桑將軍在琉森湖旁邊的草地上,跟他的部下和其他重要軍官的講話。講話的內(nèi)容主要就是宣誓和表示他抵抗?jié)撛诘募{粹進攻的決心,同時也公布了他的防御計劃。
這個事件或者說這次講話就被視為是瑞士近代的一個愛國主義的標志,也被認為能夠有效克阻納粹的進攻。當然其實我知道還有很多其他的原因,或者說有很多其他理論,來說明為什么德國沒有入侵瑞士,但是不能否認的是,這個事件是凝聚了瑞士人民的愛國情緒和民族認同的一次講話。
據(jù)傳說,這一片琉森湖旁邊的草地也是瑞士最早的三個舊邦聯(lián)成員締結聯(lián)盟的地方,所以這個地方其實可能是瑞士國家歷史上類似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的非常重要的地點。

瑞士在19世紀末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水利工程建設,當時電力化是一個比較新興的工程,同時也是一種現(xiàn)代化的象征,而瑞士本身有著獨得天獨厚的水資源的優(yōu)勢,所以水電也承載了瑞士國家發(fā)展的夢想。
從19世紀末直到20世紀中后期,全瑞士建設了很多水壩和水庫。隨之而來的,也有很多像中國三峽一樣的水庫移民。
我當時找到的兩張老照片。左邊是錫爾湖,在大概2-3年的蓄水期里,當?shù)氐霓r(nóng)民一邊準備搬家,一邊眼看著自己的農(nóng)田、牛圈或自己的房子慢慢被水淹沒。右圖是一座教堂被炸毀的圖像,原因也是由于水庫的建設。

1986年的萊茵河污染事件。當時有一個在河邊的化工廠著火了,消防人員用水滅火,導致很多化學物質(zhì)流入萊茵河,這影響了下游的包括德國、法國、荷蘭等在內(nèi)的各個國家,該事件也讓整個瑞士的國家聲譽受到非常大的影響。也促使瑞士下決心對境內(nèi)水源和河流進行更為徹底的治理。

1992年瑞士出臺了聯(lián)邦《水資源保護法》,這也成為了后來很多其他國家制定類似法律時參考的樣本。

我也做了一個關于水保護法的作品,我邀請了一個當?shù)氐娜鹗咳耍帽镜胤窖詠砝首x整個法律,然后進行加工,剪輯制成了一個聲音裝置。

這是一張新聞照片,也是我在駐留期間正好碰上的一個事件。當時蘇黎世州正在進行一個新法案的表決,這是當時街頭關于該事件的宣傳海報。
這個法案的內(nèi)容是,是否要允許水資源私有化?瑞士其實有很多大型壟斷企業(yè),比如我們比較熟悉的雀巢,這些企業(yè)實際霸占了很多優(yōu)質(zhì)的水源,所以瑞士的社會層面一直在與水源的私有化進行抗爭。在駐留期間,這個法案最終被否決,即不允許水源的私有化。這個事件也讓我看到,瑞士的普通民眾對水的保護有非常強的法律意識。

這是一張谷歌地圖,上面標記的是我駐地附近的一條小溪。
瑞士以前很依賴這種水路運輸,所以他們把境內(nèi)的很多河流都改造成了運河。比如把原本蜿蜒曲折的河道掰直,或是拓寬河道,為運輸提供方便,山里的木材或農(nóng)作物就可以被方便地運輸。
但是人們越來越意識到,筆直的河道會造成水流速度過快,對生態(tài)環(huán)境是非常不利的。所以近些年,瑞士又開始在全境進行一項名為“重新自然化”的工程,設法盡量為這些流速過快的河流減速,河流每隔十幾米或幾十米就會建設這種減緩水流的小水壩。
以上這些都是之前我在瑞士觀察到或了解到的一些跟水有關的現(xiàn)象。這些現(xiàn)象在作品中并非都有體現(xiàn),因為我的出發(fā)點不是要討論這些在瑞士的具體事件,而是想從一個更寬泛的,從整個人類社會出發(fā)的角度,去討論人類跟水或者跟自然界的關系。

所以,除了一些實地拍攝或者歷史檔案等,我還在作品中引用了一本小說,就是《索拉里斯星》。
小說講的是一個被類似于海洋一樣的物質(zhì)覆蓋的行星上發(fā)生的事情。小說跟電影有個不太一樣的地方,作家萊姆花了很長篇幅描繪人類長達幾個世紀探索這顆行星上的奇特現(xiàn)象,并試圖用各種科學理論來解釋這些現(xiàn)象,但是結果無一不被事實所推翻。最終的導向是,人類發(fā)現(xiàn)他們以自己的認知、以現(xiàn)有的科學水平是沒有辦法理解這顆行星的。

我的作品其實提取了很多小說中的文字,人類怎么用科學解釋索拉里斯星,但是又被不斷地推翻。
在展覽中可以看到,前后引用的文字是有矛盾的。我在展覽中把這些文字片斷和照片或其他作品并置,但這些圖文并不一一對應,文字也并非對照片的解說,他們更像是兩條交織在一起的線索。
接下來為大家介紹我在展覽中展出的作品。

一開始是一些水族館的照片。這是瑞士洛桑的一個水族館。

還有航海展。

水流減速的水壩。

一名科研人員在對水的流速進行考察。
他們致力于減緩水流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即水中的生物要存活就需要有足夠的營養(yǎng)來源,比如說像照片里的落葉或水果,這些植物需要一段時間在水中分解,以釋放水生生物需要的養(yǎng)分。如果流速過快,這些落葉就會被馬上沖走,無法提供給水體充足的養(yǎng)料。
科研人員在做的一個實驗,就是用白色的小紙片模擬落葉,比如從上游向河中拋入三四十張紙片,然后觀察有多少紙片會在30或者50米之后還留在河里,如果數(shù)量足夠多就證明水體流速是適合生物生存的。

這是實驗室里用的計數(shù)器。

瑞士聯(lián)邦的水研究所和水底攝像機拍攝的水生生物的照片。

當?shù)氐牡V泉水廠,鐵門背后是禁止拍照的,所以我只能在門外拍一下他們的防盜門。門上是一行詩:“我們的泉水在這里流動,我們的心在這里跳動。”


這兩張照片是在錫爾湖拍攝的。1930年代建了一個水庫,在修建時,旁邊的飯店為了給它讓位,向后退了200米。

展覽最后的部分是兩個關于萊茵瀑布的作品。萊茵瀑布是歐洲流量最大的瀑布,這是瑞士境內(nèi)一個非常著名的景點,也是瑞士的一個國家象征。
雖然瀑布的整體落差不大,但是流量非常大。人在瀑布面前能感受到巨大水流帶來的沖擊力,現(xiàn)場的游船會開足馬力沖到瀑布下停留大概十幾到幾十秒的時間,游客可以利用這個時間欣賞、拍照,隨后船很快就會被沖走。
這種行動是西西弗斯式的,也像是《索拉里斯星》小說中描寫的人類嘗試去理解一個對象,但卻不停失敗的過程,但同時在這里它又是一個看上去很娛樂化的活動。

整個展覽的最后一張照片,也拍攝于萊茵瀑布。每年國慶時,萊茵瀑布都會舉辦著名的煙火表演,吸引成千上萬的觀眾前來,類似于中國的國慶音樂會、晚會。照片中可以看到觀眾中有很多人拿著手機在拍照。
我以這張照片作為整個項目的結尾,我覺得可以把它理解成人類和水之間的一種非常復雜的關系,人類對水既依賴、喜愛、崇拜,但同時又從未停止過對它的消費。
分享結束后,策展人何伊寧和陳海舒的對話
何伊寧:謝謝海舒的分享。我覺得今天你給我們帶來的前面對于歷史的一個回溯,讓我更多地了解到,無論是從政治家的角度,還是從民眾的角度,瑞士到底一開始對于水環(huán)境的保護的這種共識是怎么形成的,又是怎樣伴隨著很技術性的問題,不斷地前前后后有一些調(diào)整,我覺得這個項目非常有意思。
作為一名中國藝術家,你來到瑞士完成了一個跟水資源保護相關的作品,之后是否有計劃回中國完成一個對話型的項目,或者有沒有可能從哪個角度再次切入?
陳海舒:現(xiàn)在中國已經(jīng)有非常多優(yōu)秀的關于水環(huán)境的攝影作品,比如王巖的《母親河》,還有張克純、張曉的作品。所以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特別明確的想法,或者說從哪個角度去切入。
之前我其實也做過一個跟水有關的作品《海西》,它不只跟水有關,也和我的家鄉(xiāng)福建有關。福建的地理條件,或者說地緣政治條件比較特殊,所以我當時選了兩條線索來拍攝福建。其中一條是山,因為閩北是山區(qū);另一條線索是水,包括河流和海洋,因為福建的文化本身就是面向海洋的文化,所以那組作品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跟水或海洋相關的。
這次作為一個外來者在瑞士進行駐留創(chuàng)作,我沒有辦法有長期的沉浸式的體驗。所以《氣泡》這組作品更多的是借瑞士的水環(huán)境來探討一個更寬泛的問題,它并不完全局限在具體的瑞士這個國家或者某個地點。我對自己的國家自然會更關注,但同時也會更謹慎,如果能找到比較好的切入點,我會考慮嘗試這樣的題材。
何伊寧:我們看到現(xiàn)在中國好像生態(tài)環(huán)境破壞得很嚴重,但同時我們40年來在西北的植樹造林也取得了非常顯著的成效。包括“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新的國家公園規(guī)劃的起草,都是一些慢慢發(fā)生的改變。但更多人看到的可能是被批判的消極的一面,我個人很期待從一個多元的角度去探討這些環(huán)境相關的問題,不僅僅只是拍攝被污染的景觀這么簡單,而是通過更深入、更多元化的思考切入到一個復雜的社會議題,期待有人可以去長時間地圍繞這方面進行創(chuàng)作。
(本文整理、選編自8月21日在深圳設計互聯(lián)舉行的《在群山丘陵與湖泊之間》展覽論壇第二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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