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古中國的人面巖畫是怎么傳到北美去的？

澎湃新聞記者羅昕

2015-01-11 18:21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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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巖畫具有很強的同一性，比如它們都在山的南面，又比如，它們都和動物巖畫有嚴格區(qū)分?！睂W者宋耀良相信這些巖畫和中國史前的宗教、藝術、文化密不可分。在講座上，他展示了來自東亞到北美的人面巖畫，并進行了對比。

宋耀良

20世紀，中國考古界有幾大突破，除了著名的甲骨文、青銅器、彩陶，巖畫也是其中之一。

1月11日，原華東師范大學教授、美國國立自然歷史博物館與哈佛大學訪問學者、現(xiàn)加拿大溫哥華文化更新研究中心研究員宋耀良做客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和上海圖書公司主辦的“海上博雅講壇”，開講從中國到美洲的人面巖畫。

中國人面巖畫自身具有很強的同一性

中國巖畫種類豐富，人面巖畫便是其中一種。在從事巖畫研究已有20多年的宋耀良看來，人面巖畫千姿百態(tài)，可以說是中國巖畫中圖像變化最多端的一種符式。有時同一巖畫上出現(xiàn)的幾十個人面形圖像, 竟沒有一個相同的。

除了“變化多端”，宋耀良表示人面巖畫在中國巖畫的諸種符式系統(tǒng)中又是最具有規(guī)范特性的，“變幻無窮卻又萬變不離其宗”?！皵?shù)以千百計地散布在相距三、四千公里范圍內, 卻嚴格地遵循著其內在的規(guī)定性，這只能用文化同一性去解釋?！彼我颊f。

就如同中國古代文學分南方浪漫主義和北方現(xiàn)實主義兩大系列，“巖畫也是如此，以長江為界分為南北兩大系。還有西北系?！彼我颊f，中國南方巖畫最基本的特征是彩繪，沒有鑿刻的痕跡。而西北方巖畫主角一般為狩獵和大型動物，裝飾性很強，磨刻和鑿刻的痕跡非常明顯。

此外，他還發(fā)現(xiàn)史前的人面巖畫在中國東部沿海和北方地區(qū)構成三條連續(xù)性的大分布帶，總長達四千余公里。東分布帶沿著太平洋海岸線延伸，從內蒙古赤峰地區(qū)到福建閩南和臺灣萬山等都出現(xiàn)了這種圖式的巖畫；北分布帶是從赤峰始，沿著內蒙古高原和東亞平原的交界處向西分布，幾近到達新疆；中分布帶是從內蒙古的臨河一帶，溯黃河南下，到寧夏中部的賀蘭山南端止?！澳銜l(fā)現(xiàn)人面巖畫具有很強的同一性，比如它們都在山的南面，又比如，它們都和動物巖畫有嚴格區(qū)分。”他相信這些巖畫和中國史前的宗教、藝術、文化密不可分。

內蒙古大壩溝人面巖畫

內蒙古桌子山人面巖畫

陰山人面巖畫

隔著太平洋，人面巖畫的神奇相似性

“非常相似，幾乎可以說是一樣?！?991年，宋耀良還在研究中國巖畫時，看到一本《太平洋西北海岸印第安人巖畫》，驚呼北美竟然亦有眾多的人面巖畫。從圖像符式看，這些北美人面巖畫與中國的人面巖畫極其相似，而且它的伴生符號也包括太陽、同心圓等。

宋耀良總結，人面巖畫有三大基本元素：鑿刻在基巖上，不可移動；一定有水源；巖畫前有一片開闊地。巧的是，這三大元素同樣出現(xiàn)在北美人面巖畫中。

他現(xiàn)場舉例，比如美國阿拉斯加州南部一島嶼“柯迪亞克島”上的人面巖畫，嘴下有兩個圓凹，且人面是無輪廓人面，地處江邊，時常被洪水淹沒?！斑@和陰山、賀蘭山的人面巖畫非常一致?！彼我急硎?，陰山和賀蘭山的人面巖畫嘴角邊上往往也有這樣的兩個點（圓凹）。一次、兩次的圓凹或許只是巧合。但宋耀良發(fā)現(xiàn)這些圓凹在北美是當?shù)睾诵牡奈幕?。不僅出現(xiàn)在北美人面巖畫中，同時還出現(xiàn)在其文化和宗教淵源的其他形式中，說明不是巧合。

又比如，在太平洋一個叫嘎伯留日的小島上，宋耀良找到埋在半米厚草皮底下的大片巖畫區(qū)。那里的巖畫主要是海洋生物和人面形以及神話中的海狗獸，與中國賀蘭山巖畫很相似。而在臨近島上，有一個大海狗巖畫，口中還含著一個人面。在南美瑪雅文化中獸口含人首的石雕很多，這樣的圖形與中國殷商時期青銅器中的主題紋飾——“虎噬人首”也很相似。

如此，這些人面巖畫似乎都表明：它們具有一致的宗教文化內涵，共同的構圖特征、制作技法和表現(xiàn)風格。而在世界其他巖畫遺存地區(qū)，極少發(fā)現(xiàn)人面巖畫。于是宋耀良認為，北美和中國的人面巖畫是一種同源文化的傳播。

宋耀良考察美國阿拉斯加人面巖畫

加拿大西海岸人面巖畫

陰山人面巖畫，臉上刻有兩圓凹。

美國科迪亞克島人面巖畫，嘴角下有兩圓凹。

中美洲阿茲特克文化大地神，臉有兩圓飾。

北美人面巖畫源于何處？或從東亞來

更有意思的是，宋耀良不僅發(fā)現(xiàn)了北美人面巖畫和我國人面巖畫的相似性，更發(fā)現(xiàn)這些北美巖畫沿著西北海岸線傳播, 從阿拉斯加到美國中部的哥倫比亞河一帶都有分布。最東北端的人面巖畫就在阿拉斯加西部的“柯迪亞克島”上, 它屬于阿留申群島的最東端。這個群島呈線狀排列，在太平洋中如一根鏈索般地連系著亞洲和北美大陸。

根據(jù)中國已發(fā)現(xiàn)的具有和人面巖畫符式一致的陶片年份及北美人面巖畫誕生時間，宋耀良推測北美的人面巖畫恰是從東亞流傳過去的。他強調兩地巖畫所表現(xiàn)出的“共同”特征表明東亞和北美的人面巖畫具有共同的文化宗教背景和基礎，還推測出了巖畫從“東亞至北美”的具體傳播路線——從紅山文化的大興安嶺南麓到俄羅斯，再沿著阿留申群島到加拿大和美國。

但一開始，這一觀點在美洲學術界并不被接受。美洲學術界認為他們的人面巖畫可以分為九個區(qū)域。其中人面巖畫獨占一個區(qū)域。直到上個世紀90年代，美洲學術界主流觀點仍是人面巖畫是由南往北傳播。他們不能想象寒冷如阿拉斯加的地區(qū)，會出現(xiàn)一種具有強大的文化因子，沿海岸朝遙遠的南方傳播。他們一致認為，是在西雅圖和溫哥華等史前文化較為發(fā)達的地區(qū)，形成這種巖畫文化，然后朝北發(fā)展，到達阿留申群島東端，一路留下眾多人面巖畫。

之后，宋耀良便開始了一段美洲的巖畫研究之旅。1997年，他在美國最高學術機構斯密斯蘇尼所屬的美國國家自然歷史博物館刊物上發(fā)表自己認為人面巖畫是從“東亞傳播至北美”的觀點。長篇中文論文《環(huán)北太平洋史前人面形巖畫研究》也在加拿大大型學術刊物《文化中國》發(fā)表。

他告訴澎湃新聞：“如今美洲學術界基本接受了我的觀點。”

“人面巖畫不僅進一步證明了兩大洲間史前的文化交流，同時把這種交流延伸到了中國?！彼忉屨f，或許人們很難想象中國史前文明能向東跨海傳播到美洲?！半y度大，但依然傳播過去了?！彼治銎渲袀鞑右虺思Z食和人口壓力，更在于任何種族都希望自己的文化和人口覆蓋更大的區(qū)域。他將此形容為一種“生命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