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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胡適︱胡思杜為何沒有隨父南下

1948年12月15日,胡適乘飛機離開北平。因為走的匆忙,離開時胡適只帶了極少量的書籍。他的大部分圖書和資料,都留在了北平。和這些書籍、個人資料一起留下來的,還有他的小兒子胡思杜。
胡適在日記里對此有簡短的記錄:
“昨晚11點多鐘,傅宜生將軍自己打電話來,說總統(tǒng)有電話,要我南飛,飛機今早8點可到。我在電話上告訴他不能同他留守北平的歉意,他很能諒解。
“今天上午8點到勤政殿,但總部勸我們等待消息,直到下午2點才起程,3點多到南苑機場,有兩機,分載25人。我們的飛機直飛南京,晚6點半到,有許多朋友來接。
“兒子思杜留在北平,沒有同行。”
(《胡適日記全集》第8冊,第372頁)
對于胡思杜留下的原因,后人有很多猜測。一般認為,胡思杜思想左傾、向往光明,不滿意胡適的政治態(tài)度,因而不愿意離開。(可參見石原皋:《閑話胡適》,安徽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4頁)這種歸因于政治傾向的說法當然是一種簡單化的說法。歷史事實本身要復(fù)雜得多。因而,胡思杜留下的原因可能并不是簡單的一個,而是多個。而且,政治上的考慮未必是最重要的原因。
2007年5月,耿云志先生在臺北訪問期間,看到胡思杜1949年寫給父母的信件。寫給江冬秀的信沒有具體的日期;寫給胡適的信則明確記為1月7日。大體上可以斷定,這兩封信寫于同一天,即1949年1月7日,也就是胡適夫婦離開北平后的第23天。當時,胡思杜留在北平,而胡適夫婦則在江南地區(qū)。
胡思杜寫給江冬秀的信主要是談家務(wù),談家中財產(chǎn)的處置情況。值得注意的是,其中這樣說道:“由空軍大隊帶上的兩只箱子,不知收到?jīng)]有?鑰匙因為他們不肯帶,已交給錢大姐帶京?!薄案赣H的大衣、西服、睡衣、襯衫等(已選擇有用者寄京)?!薄跋掠?000元托姐夫帶給你們?!笨梢姰敃r南北之間尚未完全斷絕交通。
寫給胡適的信相對簡短,不過也很重要。其中說:“你的書已裝箱,共玖拾捌箱。惟在裝箱時,軍士要強住我們的房屋有三四起,恐慌之下,未曾寫目錄,很是抱憾。中古哲學(xué)史稿及日記,已由錢思亮先生帶京,《水經(jīng)注》書及稿本共裝三箱,如要運京,請寫信。”“毛先生和王有三先生已將我調(diào)到北大圖書館,幫忙給你的書編目。候編完之后,再將書目寄給你。”

據(jù)此,耿先生推斷,胡思杜之所以留下,可能也有留守北平,處理家中事務(wù)、照顧家中財產(chǎn)的原因。(以上內(nèi)容參見耿云志:《跋胡思杜寫給父母親的信》,載《胡適研究通訊》2008年第2期)我認為,這一推斷可能更符合人之常情。事實上,我們僅從政治觀念上推測歷史人物的行為動機過于簡單化了。以常理來說,人的行為總有非常個人化的考慮,不像外人想的那么簡單。胡適父子分別時,大概認為以后還有相見的機會,沒有預(yù)料到后來形勢發(fā)展的嚴峻??梢姡瑲v史中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處身的時局將會如何發(fā)展,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是怎樣。
離開北平后,胡適在南方流浪了幾個月,之后渡海去了美國。而胡思杜則留在北平,整理胡適的藏書,給藏書編目。胡適在南方時,父子之間還能互通消息。胡思杜按照胡適的要求,把部分書籍托人帶給、甚至可能通過郵局寄給胡適。因而,有一些書籍,比如《章實齋先生年譜》、《中國哲學(xué)史大綱卷上》、《東潛文稿二卷》、《于文襄手札一卷》、《中國哲學(xué)史大綱卷中中古哲學(xué)史》等,本來應(yīng)該留在北大圖書館,結(jié)果卻出現(xiàn)在臺北胡適紀念館里。對于這些藏書,《胡適藏書目錄》的編者認為是胡適攜離北平的,我倒傾向于認為,是胡思杜托人帶給或者寄給胡適的。這些書籍包上包裹,打上印戳,從中國北方到了中國南方,從太平洋此岸到了太平洋彼岸,最后又從太平洋彼岸回到了臺灣島上。
《全校水經(jīng)注四十卷》(光緒十四年薛福成??荆┑木凵㈦x合頗值得一提。這套書共有12冊,胡適離開北平時,只帶走了第2至11冊。當時北京大學(xué)在舉行50周年校慶,第1冊和第12冊正在參加學(xué)術(shù)展覽。胡適離開北平當天,曾托人到展覽會場取回這兩冊《水經(jīng)注》以及他的日記。但因為中途受阻,受托的人未能及時趕到南苑機場。此后胡適多次想辦法索回這兩冊書,未果。比如,1955年7月4日,人在美國的胡適動念,想給在大陸的王重民寫一封信,讓王重民把這兩冊書寄給他;如果書在胡思杜那里,可以由胡思杜直接寄給他。胡適想讓丁關(guān)淑莊把該信轉(zhuǎn)寄給丁聲樹,由丁聲樹轉(zhuǎn)交王重民,但后來似乎沒有下文。(參見《胡適日記全集》第九冊,第156頁。丁關(guān)淑莊似是丁聲樹的兒媳?)
這兩冊《水經(jīng)注》后來就留在胡思杜那里。胡思杜知道它們的珍貴,就親手謄錄了一篇。1949年6月27日,過錄完畢,胡思杜用紅筆注記:“民卅八 六月廿七日胡思杜過錄一遍?!?/p>
2005年,臺灣的陳以愛教授在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古籍特藏部訪問時,見到胡思杜過錄的《全校水經(jīng)注四十卷》第1冊和第12冊。征得該部的同意,陳教授拍攝了這兩冊的書頁,帶回臺北胡適紀念館,讓分散兩地的《全校水經(jīng)注四十卷》在一定程度上團聚了。就好像是分別多年的胡適、胡思杜父子在一定程度上團聚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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