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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前閱讀】河鲀頌
江浙的河鲀,俗稱菊花鲀,學名暗紋東方鲀。說是菊花,實指顏色,并非秋季,相反河鲀在本地,一向屬于春季的長江三鮮之一。這個季節(jié),河鲀由海洄游至江內繁殖,最肥不過了。
洄游的過程,一方面為了產籽,但同時,海河口交界處,咸淡水中微生物豐富,河鲀當成食物拼命攝入,被認為是其劇毒的來源。
所以當今河鲀大量養(yǎng)殖,魚塘河鲀不入海,微生物接觸得少,毒性幾乎去盡,大可放心地大吃特吃,不必像從前冒生命危險了,連嘴唇發(fā)麻的概率也變得小之又小。不過,養(yǎng)殖河鲀不經洄游,沒有能力繁殖下一代,還是要靠野生的魚苗。對于老饕來說,不麻上一下子的話,好像鮮味亦少了三分。
江陰人認為,那句著名的“拼死吃河鲀”乃是以訛傳訛,原話“拼洗吃河鲀”,江陰話“洗”“死”二字同音之故。江陰人吃了幾千年的河鲀,知道只要洗得干凈,不會出人命。
問題是暗紋東方鲀和太湖里的鲃魚長得簡直一模一樣,味道也接近。所以鲃魚又有小河鲀之稱,但是完全無毒,常被不良店家用來冒充真貨。本來鲃魚只有手掌大小,結果又發(fā)明出養(yǎng)大的方法,這下子連老饕也沒本事分辨。
有一個辦法是看上菜的時間。養(yǎng)殖河鲀雖然毒素降到最低,可是始終有那么一丁點兒,有操守的大師傅還是堅持嚴格按照各種繁復的工序沖洗45分鐘才行,你一叫即上的多數(shù)是假貨鲃魚。
這一招早幾年管用,近來愈來愈無效,皆是半個鐘頭之內就上桌,好在鲃魚亦味佳,騙騙自己算數(shù)。
把河鲀濃油赤醬紅燒后,放在一個煲里端上來,底部鋪大量草頭,誘人之極。
吃魚先吃皮,河鲀皮上長滿小刺,不懂行的人就這么入口,扎得滿嘴生疼,正確的方法是把皮反轉過來卷一卷,刺包在內部,然后一口吞下,據(jù)說能治胃病。
魚肝最毒,照樣拿來吃了。想想至今日本仍然不準賣河鲀肝,我們?yōu)槭裁纯梢裕靠磥眵勽~假冒之說絕對不是空穴來風,大家生個心眼為上。
河鲀滾湯,色白如牛奶。曬成河鲀干,和紅燒肉同煮,更是妙不可言,把什么黃魚鲞、青魚鲞都比了下去。
我已說過,上海禁售河鲀,少數(shù)店家偷偷地供應,但不敢明目張膽地寫在菜單上,非用花名“江中第一鮮”不可。
無獨有偶,跑去廈門的大排檔,進門即見水缸里游著數(shù)條河鲀,店家笑嘻嘻地介紹,“閩南特產,鬼子魚罷了?!?/p>
暗紋東方鲀,屬于江鮮,這種閩南的黃鰭東方鲀,生活在海里。
算是微毒品種,把魚頭、內臟、魚皮一并棄之,連大排檔也敢料理。單吃魚肉,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
做法簡簡單單,魚肉斬件,下大量姜絲和米酒,滾幾分鐘即成。那種鮮甜的程度,再飽再醉也能刺激味蕾。
日本人吃河鲀,以英文月歷上帶"ber"的那四個月最為美味,和生蠔一樣,春季的繁殖期,反而不去碰它。他們的紅鰭東方鲀,也是海里生活的時間居多。
食肆中河鲀全身皆能入菜,除了肝,我說過河鲀肝有致命的毒素,年年吃死人,即使是養(yǎng)殖貨,也不為日本法律允許。
日本的河鲀餐,變化較我們的多。
首先是半燙的河鲀魚皮,稱為“湯引”。已把帶刺的表皮去掉,內皮切成絲,乍看像是蘿卜,入口方覺爽脆。
接著是魚片刺身てっさ,通常切得很薄,擺成菊花形。還有較厚的生魚塊ぶつ切造り,讓人吃個過癮。別想當然地要醬油和芥末,正確的吃法是用魚片包了細蔥,點柚子醋。奇怪的是,初次入口,大家多數(shù)覺得寡淡,要再試幾次,就能夠察覺其中的甘香了。
將魚塊炸或者烤,容易接受得多,也有醬燒和鹽燒的做法。
最后將剩下的魚皮、魚塊、魚骨,和蔬菜一起打邊爐。吃得差不多時,撈去湯渣,下白飯煮個稀爛,打雞蛋,撒上蔥花,這鍋粥的香甜程度,人間罕見。
特別的有河鲀魚精子,日文寫作“白子”,生食和燒烤皆可,后者更為美味。我們常見的是蒸,叫做西施乳,名字更香艷一點。
另一妙方是用熱清酒來灼,整杯酒呈乳白色,非常精彩。將烤至半焦的魚鰭浸在酒中,骨酒,又是一個層次。
吃河鲀有一個逐漸進步的過程,等到所有的花樣都試遍,最終淪為河鲀的信徒,無可救藥。
正字應該是河鲀,但江浙人從來寫作“河豚”,也有道理。豚者,豬也,河鲀鼓氣,圓滾滾的,就像一頭豬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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