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案】《興邦之難：改變美國的那場大火》展現(xiàn)了一場火災(zāi)前后的政治變革。1911年，紐約格林威治村的三角工廠突發(fā)火警，奪走了146條生命，引發(fā)了一系列工人運動以及勞動法規(guī)的出臺。由此拉開了反抗和改革的序幕，被稱為“新政第一天”。經(jīng)授權(quán)，澎湃新聞?wù)洷緯谝徽隆皶r代精神”的部分內(nèi)容。

席卷美國的進步主義運動

        社會進步有其自身的政治行動：進步主義是新生事物與改良的福音。進步便是支持婦女的投票權(quán)、保護消費者和勞工權(quán)益、工聯(lián)主義（trade unionism）。但與其它平臺不同的是，進步主義是一套思維模式。它是實用主義和具有科學性的。進步主義者將工程技術(shù)手段運用于社會工作、社會性的意識形態(tài)等新的領(lǐng)域。對他們來說，在一個擁有夢幻般的60層高的摩天大樓、科學發(fā)明的自動鋼琴的城市里，不應(yīng)該有上百萬窮人在悶罐般簡陋狹小的空間里為生計而掙扎。

        需要糾正的問題在這城市里隨處可見：臟亂的居住環(huán)境、危險的工作場所、滿街的垃圾、到處流浪的孤兒、蔓延社會的腐敗現(xiàn)象。但進步主義者不是僅憑眼中所見，他們在真理戰(zhàn)勝邪惡這一信念的驅(qū)使下，積極投入親身記錄、一線研究的工作，致力于發(fā)掘問題的所在。美國各地高校中的高材生們紛紛進駐社區(qū)服務(wù)中心，比如芝加哥的胡爾中心、曼哈頓的大學社區(qū)中心及亨利街服務(wù)中心，在那里與窮人同吃同住。他們寫的第一手報告里滿是圖表、數(shù)據(jù)以及原原本本的口述見證，講述了工廠內(nèi)的工作情形、社區(qū)內(nèi)有多少住宅改裝的簡陋作坊、一個在煤油燈下熬夜做手工活的家庭能掙到幾個銅板，以及為什么貧民窟容易出現(xiàn)火災(zāi)。他們的研究報告不僅發(fā)表在專業(yè)的新聞雜志如《調(diào)查》（Survey）上，而且還登上了專事揭發(fā)丑聞的月刊《馬克魯爾》（McClure’s）。

        到1909年，進步主義運動開始進入一個高潮。當時紐約州的州長查爾斯?埃文斯?休斯（Charles Evans Hughes）是個進步主義者，他在州府奧爾巴尼推行保險制度改革，支持一項早期設(shè)計的勞工工作賠償計劃（被法院否決），還發(fā)動禁酒與禁賭行動。而作為進步主義的總統(tǒng)，西奧多?羅斯福在剛剛結(jié)束的兩個任期內(nèi)帶頭反壟斷，發(fā)起食品與藥物安全行動，并推行保守主義政策——甚至在一次煤礦罷工事件中站在了罷工者一邊，還曾邀請一位黑人到白宮共進晚餐。當時羅斯福剛剛50歲，沒有人相信他的政治生涯會很快結(jié)束。紐約沉浸在節(jié)日的狂歡之時，這位前總統(tǒng)正在非洲狩獵，報紙爭相刊登他的照片，手握獵槍，望著剛殺死的斑馬、豹子或犀牛。他那腳蹬靴子、目光堅毅的形象代表著美國的氣質(zhì)：生命力、勇氣、欲望，甚至目空一切。他體現(xiàn)著純粹的可能性。

查爾斯?埃文斯?休斯（Charles Evans Hughes），曾任紐約州州長，是個進步主義者。        

坦慕尼社：主宰紐約的政治機器

        坦慕尼社，這一主宰紐約已經(jīng)半個世紀的政治機器，所代表的恰恰相反。很多坦慕尼的政要對進步除了冷嘲熱諷之外沒有別的?！案母镎咴谡沃袩o法安身立命，”長期掌管西區(qū)的喬治?華盛頓?普倫凱特（George Washington Plunkitt）這樣說。下城大佬提姆?薩利文（Big Tim Sullivan）表示贊同：“改革？豈有此理?！碧鼓侥狳h魁們認為，改革者除了削減福利工作和關(guān)閉街坊酒吧以外一事無成。但坦慕尼社還是懼怕改革者的。進步主義者要求建立市民服務(wù)（Civic Service）體系，想讓市政工作不受政治立場的左右。這是直接射向坦慕尼這一政治機器心臟的子彈。普倫凱特稱市民服務(wù)為“國家的咒符”?！澳俏覀冞€怎么養(yǎng)活給坦慕尼社工作的人？”他曾這樣問道。正如記者威廉姆?艾倫?懷特（William Allen White）指出的那樣，“坦慕尼社教導(dǎo)人們滿足現(xiàn)狀?！边@一政治機器保護現(xiàn)存秩序，因為它有利于坦慕尼社當政。

        如亨利?哈德森（Henry Hudson）和布魯克林橋一樣，坦慕尼社是紐約歷史的一部分。它因一些哲學因素而產(chǎn)生于革命時期：為了抵制精英主義和同情英國的人。它那怪誕的名字（正式名稱為圣?坦慕尼社）來自特拉華州一名印第安頭領(lǐng)坦瑪門（Tamamend），這一印第安主題作為坦慕尼兄弟結(jié)盟的象征而延續(xù)下來——成員之間互稱“勇士”，地區(qū)領(lǐng)導(dǎo)稱為“酋長”，辦公中心稱為“窩棚”。坦慕尼社或許演變成為一個論辯俱樂部或兄弟會，然后靜悄悄地在歷史中遁去了。但當時精英主義與普羅主義的對撞成為美國早期的一次政治斗爭，在此期間坦慕尼社成長為一個純粹的政治組織，即紐約的民主黨——并由此發(fā)展成為龐大的政治機器。

        坦慕尼社像軍隊一樣紀律嚴格，而它的社會網(wǎng)絡(luò)是一幫跑腿的跟班和嘍啰——類似步兵編制。走卒和地區(qū)的小頭目就分別是上校和準將，老板就是將軍了。像所有軍隊一樣，坦慕尼社將忠誠與紀律奉為價值準則，坦慕尼社式的政治不那么過多強調(diào)理念，更強調(diào)的是勤奮，以及具體工作——也就是坦慕尼的領(lǐng)導(dǎo)層要求的“徹底的政治組織和一年到頭的工作”。以東區(qū)的工作情況為例，看看坦慕尼機器在那里行之有效的程度：在選舉日的下午3點，坦慕尼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掌握了區(qū)內(nèi)每一個還沒有投票的選民的名字，他有能力派遣足夠多的走卒去上門催促投票。想象一下那一幕：在電話還沒有入戶的時代，一大群人蜂擁向千家萬戶，急急地逐一叩門。坦慕尼政治是講究實際的政治，而所有問題中最實際的就是：誰擁有選票？一個能夠拉幾張選票的人比一整班理論家更有存在價值。要想在坦慕尼立足，“如果你是單槍匹馬，就先去找個跟隨你的人，”普倫凱特有句話成了坦慕尼社的名言：“去跟地區(qū)的領(lǐng)導(dǎo)說……‘我找到一個可以死心塌地跟隨我的人?！辈哪抢锲鸩?。

理查德?克勞克（Richard Croker）

        坦慕尼社在“鄉(xiāng)紳”理查德?克勞克（Richard Croker）手上曾登峰造極，他主政的正是腐敗盛行的1890年代?？藙诳艘贿吔o窮人小恩小惠，一邊花大把錢養(yǎng)肥了保守派政府。“理查德?克勞克是紐約勞動階層心目中的反自由派祖師爺，”一位研究坦慕尼社的歷史學家指出，“他是黑手黨眼中的英雄，又是上流社會所珍視的盟友?！眲诠るA層聚居的市中心，成了“大哥”提姆?薩利文及其親友的一統(tǒng)天下，以致在19世紀末的一次選舉中，民主黨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在其中一個選區(qū)以388：4票的絕對優(yōu)勢勝出。盡管如此，事后據(jù)“大哥”提姆對克勞克說，“（共和黨）比我預(yù)想的多得了一票——我得把那個家伙找出來?！痹谒倪\作下，薩利文每年從嫖、賭賄賂中獲取的資金達300萬美元（約合今天的5000萬美元）。

        腐敗的關(guān)鍵是警察的無法無天。任何人想當警察，無論職位大小，都得花錢。各官階之間有不同價位，小到300美元一個治安警察職務(wù)，大到1.5萬美元在油水大的地區(qū)出任所長。（在當時，1000美元是一份不錯的年薪。）進貢的人樂此不疲，因為一旦取得職位，回報將是成倍的，從城中那些賭場、妓院、酒吧、吸毒場所及監(jiān)獄保釋金中可以大把撈錢。

        克勞克的濫權(quán)行徑終于遇到了克星，那就是一位名叫查爾斯?派克赫斯特（Charles Parkhurst）的嫉惡如仇的牧師。派克赫斯特在一連串講道期間，接連揭露和指責坦慕尼社的惡行。紐約上州的共和黨大佬托馬斯?普萊特（Boss Thomas Platt）從中看到了扳倒競爭對手的機會，他提出由州議會展開相關(guān)調(diào)查。其結(jié)果就是于1901年將一位改革派人士送上了市長的寶座?！班l(xiāng)紳”逃到英國流亡去了，走時腰纏萬貫，卷走了任內(nèi)貪污的錢財，在英國住著城堡、養(yǎng)起賽馬來。        

墨菲：紐約大佬是怎么“正當腐敗”的

        1919年9月28日，星期二，紐約盛大巡演的第四天，雷瑟遜工廠門前沒有罷工行動。第五大道及周邊街區(qū)都為迎接紐約歷史上最盛大的慶典活動而封閉了。（那一個星期發(fā)生的所有事物都是前所未有的盛大、壯觀……）據(jù)報道有兩百萬民眾上街觀禮，人流長達六英里。大廈都裝飾了彩旗，空氣中彌漫著肉欲。

        精心挑選的馬匹列隊拉著52輛花車，每輛車分別演繹著紐約歷史上的重要一頁。一隊隊參加游行的方陣代表的是這個城市里的各個社團，每個隊列都有自己的管樂隊：挪威人、德國人、波蘭人、匈牙利人、意大利人、法國人及愛爾蘭人?！坝猩朔N隊伍盡管不起眼，但還是引起很大注意。”《時代》周刊報道說。

        有個消息在游行的人群中奔走相告：查理?墨菲也在游行！這可真是新聞。查爾斯?F.墨菲（Charles F. Murphy）總是真人不露相，外界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他是坦慕尼社的大頭目，“鄉(xiāng)紳”克勞克的繼任者、紐約市的大老板。墨菲看上去身材健壯，戴一副無框眼鏡，留著寸頭。盡管他主持坦慕尼社已經(jīng)七年有余，“很多民眾還是在游行中第一次一睹墨菲先生的尊顏”，《時代》周刊這樣報道說。

        有人高喊：“告訴我們，大佬，你會是下一任市長！”墨菲聞之，笑而不語。

查爾斯?F.墨菲（Charles F. Murphy）

        查爾斯?弗朗西斯?墨菲站在那里，像很多51歲的男人一樣，安詳?shù)貦M跨在過去與未來之間，一腳走出悶罐一樣的出租屋，另一腳踏入電力四射的摩天大樓。1858年，墨菲出生在一個貧窮的愛爾蘭移民家庭，天生是坦慕尼社的材料。他在愛爾蘭人與德國人聚居的社區(qū)長大，家長們很多都是為煤氣廠打工的低薪層，他們生活的煤氣街因而得名。墨菲14歲就輟學去了電線廠做工。

        后來他又去了東河造船廠當木工。他做過不少苦力，深深明白不能就這樣過一輩子。于是——可能是攢了些錢換取了坦慕尼社的一個差事——墨菲得到了為跨城藍線開公共巴士的機會。他節(jié)衣縮食，午飯自帶便當，攢夠錢后在第十九街和第A大道的交角處開了一家酒吧，取名查理酒吧。在那個時代，紐約有不少男人可以放浪形骸的酒吧，喝得醉醺醺地嫖著童妓，然后為拿不出錢而被暴打致死。但查理酒吧不是那種。墨菲不許在他的地方賭博、嫖妓或打架斗毆。有個朋友曾經(jīng)調(diào)侃說：“我給女士講的故事都能講給墨菲。”他給顧客盛酒用大杯子，一碗湯只要5美分。他的酒吧只接待男士。

        墨菲是酒吧的模范管理者，善于傾聽，通過開酒吧（墨菲最終開了4個酒吧）他認識了不少人。在一次次暢談中，他逐漸明白了該怎么把煤氣街的選民們組織起來、調(diào)動起他們的積極性。他做了無數(shù)善事，結(jié)交了成千上萬的朋友，最后成為區(qū)領(lǐng)導(dǎo)。墨菲喜歡在第二十街上倚著一根電線桿接洽鄰居們的政治訴求。誰想將兒子從監(jiān)獄里保出來、想找份工作，或免受警察的騷擾，都知道墨菲先生會在忽閃的燈光下傾聽你的心聲。

        他是打著燈籠難找的那種人：機智、耐心。1924年去世時，他已經(jīng)在坦慕尼頭把交椅上坐了1/4世紀。富蘭克林?D.羅斯福稱他是“天才”。一位研究坦慕尼社史的學者稱他是坦慕尼社歷史上“最有洞察力和智慧的領(lǐng)袖”，“對權(quán)力的掌握及其運用駕輕就熟，對時機的把握能力無人能及，知人善任，能發(fā)掘和調(diào)動人們潛在的能力。作為一位政治象棋的高手，他從沒有勢均力敵的對手”。當他成功地獲取了“鄉(xiāng)紳”克勞克空出來的頭把交椅時，墨菲開始逐漸意識到，社會的進步是無可避免的，而坦慕尼社應(yīng)該成為其中的一部分?！八耆靼?，”一位觀察者說，“一個政治組織如果沒有政治理想和優(yōu)秀品格，單靠資助是無法生存和壯大的?！?/p>

        但這需要多大的變化？什么樣的變化？在什么時候？這是些更為復(fù)雜的問題。墨菲從內(nèi)在的變化開始，希望能不再聽到針對坦慕尼社貪腐的批評。據(jù)喬治?華盛頓?普倫凱特所述，坦慕尼政治的貪腐現(xiàn)象有兩種：“不正當貪腐”和“正當貪腐”。他解釋說，“不正當貪腐”就是搜刮市政財物、敲竹杠或與賭徒及違法分子沆瀣一氣。而“正當貪腐”則包括利用內(nèi)幕消息及政府合約來惠及坦慕尼社一方的投資者。“比如要新建一座橋，”普倫凱特說，“我得到有關(guān)方面通風報信，然后我可以先下手買下沿途的物業(yè)，等升值時出價賣掉，把錢存入銀行?！?/p>

        作為區(qū)領(lǐng)導(dǎo)以及后來的大佬，墨菲從事的明顯是“正當貪腐”。1897年，“鄉(xiāng)紳”克勞克任命他做碼頭調(diào)度員，這是一個肥差。據(jù)墨菲的傳記作者南希?喬安?韋斯（Nancy Joan Weiss）記載，墨菲通過這份工作“建立起一套碼頭租賃的制度，這在后來給坦慕尼社的政客們帶來豐厚利益”。他在紐約合約卡車公司安插了自己的兄弟和兩個助理，令他們通過非投標的政府項目賺了大錢。很多年里，墨菲的政敵費了很大力氣想證明墨菲從這家公司撈了很多錢，但最終沒有能做到。但沒抓到把柄并不等于沒有這么回事。無論怎樣，墨菲成了一個富豪，盡管他43歲時就辭掉了一生最后一份工作。他在長島保留了一份物業(yè)，還建了一個私人高爾夫球場，并在獨家經(jīng)營的度假村休閑娛樂。

        但墨菲相信，坦慕尼社要甩掉“不正當”貪腐。當他把持了煤氣街之后，“所有坑蒙拐騙的把戲以及惡警全部靠邊站”。后來，在做了黨魁之后，他拿掉了幾個腐敗的區(qū)領(lǐng)導(dǎo)。但他行事謹慎。至于墨菲是否只是在替“大哥”提姆?薩利文整固地盤，這一點并不是很清楚。畢竟，薩利文是坦慕尼社中唯一對他有挑戰(zhàn)能力的人。   

向市長寶座發(fā)起沖擊

        墨菲面對的外在問題更加棘手。在新世紀到來之際，坦慕尼社開始在廣大城市貧困移民中逐漸喪失群眾基礎(chǔ)。墨菲從小生活的市中心一直是愛爾蘭人、德國人以及少數(shù)“外人”待的地方。但后來，老移民開始外遷，新移民進駐。這些新來的主要是東歐的猶太人及意大利人。

        在這兩大族群中，坦慕尼社對東歐移民更有興趣。意大利移民在很多年里都像是匆匆過客。

        另一方面，猶太人社區(qū)的政治活動——無論是共和主義還是社會主義或者無政府主義——正逐年活躍起來。有些坦慕尼領(lǐng)導(dǎo)早就留意到了這些，并試圖通過坦慕尼社擅長的那套籠絡(luò)人心的方式來爭取新移民。在墨菲的支持下，一些猶太人的名字開始出現(xiàn)在地方選舉的選票上。一次在飛機上，薩利文會見了新興的一代猶太黑手黨——其中最聲名顯赫的就是阿諾德?羅斯坦（Arnold Rothstein），即1919年世界棒球大賽的幕后黑手——向他們打開冒險家樂園的大門。

        但事與愿違，墨菲在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市長競選中險些失手，差點斷送掉自己的事業(yè)。1905年，躊躇滿志的《紐約美國人》出版人威廉姆?倫道夫?赫斯特（William Randolph Hearst）宣布，他有意參選市長。赫斯特是一位一夜暴富的加州金礦礦主的獨生子，驕橫，我行我素，又富有創(chuàng)造力。在其成長過程中，他不知不覺培養(yǎng)出對勞動階層的親近態(tài)度和相應(yīng)品味。赫斯特有無人可比的公關(guān)造勢天分，而且野心勃勃。他想有朝一日當上總統(tǒng)。

《紐約美國人》出版人威廉姆?倫道夫?赫斯特（William Randolph Hearst）

        通往白宮之路清晰可辨。當時相繼的兩任總統(tǒng)——格羅弗?克里夫蘭和西奧多?羅斯福——都因大力打擊紐約貪腐現(xiàn)象而奠定事業(yè)基礎(chǔ)。

        于是，赫斯特也如法炮制，從打擊貪腐入手。他許諾要接管那些私人經(jīng)營的公共服務(wù)公司——煤氣供應(yīng)商、有軌電車及其它公司——因為這些私人公司受到坦慕尼社的包庇，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赫斯特這一“市政所有權(quán)”的主張一提出，立即在市中心的貧民社區(qū)得到巨大反響?！斑x票如雪花般從各地飛來，”《時代》周刊報道說，“這可是進行社會主義宣傳的好地方，因為這里是社會主義活躍分子的大本營，他們多數(shù)都可稱為赫斯特的人?！?/p>

        1905年的競選是紐約歷史上最難解難分也是最富爭議的一次。在猶太移民社區(qū)的力挺下，赫斯特在市中心的得票實際上超過了坦慕尼社的市長競選人喬治?B.麥克萊倫（George B. McClellan Jr.）。在全市范圍內(nèi)，麥克萊倫得到65萬票，僅比赫斯特高出不到4000票。赫斯特要求重新點票，因為據(jù)傳聞?wù)f薩利文的黑手黨朋友四處威脅赫斯特的選民，而坦慕尼社的人通過重復(fù)投票拉高了票數(shù)。甚至有報道披露，見到有人將支持赫斯特的選區(qū)的未拆封票箱投進河里。坦慕尼這臺政治機器的群眾基礎(chǔ)從未如此薄弱過。

        1909年，赫斯特再度出山競選市長。市中心的移民社區(qū)肯定是對查爾斯?墨菲每天仍然按部就班——機械又奢華——地生活感到擔心了。每天早上，這位大佬9點起床，穿戴整齊，一副銀行家打扮，一絲不茍地系上夫人為他選好的領(lǐng)帶。他喜歡步行到位于十四街的辦公室，感受著熱血在他那隨著年齡增長開始發(fā)福的運動員體內(nèi)流動，享受著路遇跟他有各種千絲萬縷關(guān)系的市民們的驚喜問候。墨菲會在他窗明幾凈的辦公室工作上一兩個小時，會見些找工作的人、商人及黨內(nèi)各種人物。中午時分，他會乘坐馬車去第五大道和四十五街，去世界聞名的德爾摩尼克餐館用餐。那里的二樓四室——也就是紅房子——是他的私人密室，他會在那里召開一些秘密會議，那個房間正中是個紅木長桌，桌腿雕刻成虎爪，這是坦慕尼社的吉祥物。四壁掛著紅布，地板上也鋪著厚厚的紅地毯，座椅是松軟舒適的紅色軟席，自助餐臺也是紅木的。

漫畫版墨菲

        在這間被政敵稱為“密室”的房間里，墨菲進行著他最重要的社交活動——召開執(zhí)委會、聽取密報、接受律師們的請愿信、接待政客和富豪?！敖榻B客人身份及來歷的名片會先經(jīng)人從外面遞進來，交給一位守電梯的男侍者，再傳到守候在二樓接待處的人，”傳記作者韋斯這樣記載。最終，每張卡片都落到人稱“笑面菲爾”的多納休——墨菲的守門人——手上?！叭绻茮Q定見某個人，那鑲板的大門就會打開一條縫，剛好夠一個人進去，擋住外面等候的其他人的視線?！?/p>

        來訪者步入這昏暗而血紅的房間，大佬（他喜歡人們這么稱呼他；或叫他“老總”也愛聽，直呼他“墨菲先生”也勉強能夠接受）在里面正襟危坐，儼然國王坐在寶座之上的派頭。這陣勢別提多震懾了。但作為一個有權(quán)有勢的人，墨菲似乎不是那種自戀的人。他是一位傾聽者、觀察者，而他的沉默寡言是有名的——媒體稱他為“沉默的查理”。“如果人們用腦去想而不是用嘴去說，世上絕大部分麻煩都可以避免，”他曾經(jīng)這樣告誡一位手下人。他寧愿發(fā)問而不是發(fā)話。如果他開口，那一定是短句子，并字斟句酌，一字一頓。但當他發(fā)話的時候，他的話就是金科玉律。墨菲的沉默寡言總給人感覺他知道的比說的更多；沉默寡言也避免了輕易向人許諾。這一點對墨菲來說很重要，因為他一旦許諾了什么事，他就一定要辦到。

        紅房子的訪客多是些高尚人士。不過有些時候，有些很普通的人也會找上門來——讓一些有身份卻不得其門而入的人跌破眼鏡——并立即被請進密室中。店主、教師、工廠的領(lǐng)班：這些人是墨菲的私家兵團，是他在紐約的耳目，是他核實坦慕尼官方消息真確性的管道。每當墨菲認識了一位可靠的線人，他就會永遠跟他保持密切關(guān)系。這一監(jiān)察網(wǎng)絡(luò)給這位大佬帶來了所有可想而知的信息和數(shù)據(jù)。1909年春末夏初之際，墨菲的信息網(wǎng)絡(luò)肯定已經(jīng)通風報信，把克拉拉?萊姆利奇及其姐妹們在制衣廠區(qū)鬧事的消息傳遞給了這位大佬。

（《興邦之難：改變美國的那場大火》，[美]大衛(wèi)?馮?德萊爾著，劉懷昭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