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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走馬|在日本哪些人最容易挨罵:日語“罵倒語”大盤點
人類社會在其發(fā)展過程中,一直伴隨著紛爭,從事紛爭分成“文斗”和“武斗”,前者用言辭打嘴仗,而后者就是械斗了。
“武斗”是用武力爭奪自己主張的利益,常常釀出人命,而且規(guī)模愈演愈大,尤其是民族和國家之間的紛爭,經(jīng)常以戰(zhàn)爭的武斗方式,動員成千上萬的人馬直接參與,死者也經(jīng)常成千上萬。
民族和國家之間也有“文斗”,但“文斗”主要發(fā)生在同族、同邦的紛爭之中,使用同一語言往返交鋒,形成一套一套的“罵詈寶典”。

世界各大語言里都有罵詈語,但由于歷史、宗教和文化背景的差異,在量和質上有多寡、強弱、顯晦、雅俗的區(qū)別,其語既有相同相近者,也有非常獨特者。
譬如從宗教背景來觀察,《圣經(jīng)》里不乏罵詈之語,歐美基督教系諸語都有豐富的罵詈語,而且中世紀基督教對性持保守封閉態(tài)度,性活動被視為骯臟齷齪,經(jīng)常用來污名對方,所以歐美諸語、尤其是英語罵詈語很多與性相關聯(lián)。
《古蘭經(jīng)》禁止信眾相互取笑詆毀,甚至不允許信眾自取或給人取綽號諢名,因此阿拉伯語中較少罵詈語,而其罵詈語也多帶宗教色彩。

中國古代典籍里不乏罵詈之語,春秋諸子相互辨詰或者立論時常常訴諸罵詈,孔子就經(jīng)常開罵,如罵樊須“小人”,抱怨“唯女人與小人難養(yǎng)”,罵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罵子路“不得其死”,罵原壤“老而不死是為賊”,還罵“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他的傳人孟子青出于藍,罵人更是煞根,如他罵張儀“妾婦”、“下作”(張儀回罵他如“處子娼婦”),罵楊、墨“禽獸”,罵許行“南蠻鴃舌之人”。
其他如墨子罵“口稱湯文”的儒者為“行則譬于狗豨”,莊子罵出使秦國、歸而炫耀的宋人曹商為“舐痔者”等等,都非常刻薄。
孔孟諸子的重口罵人,開創(chuàng)了罵女人、小人、罵禽獸畜生、罵“老不死”和“絕子絕孫”系列詈詞的先河。后世罵人,一擼到底,追求痛快酣暢,可以說孔孟和諸子都是“始作俑者”。
先秦以來的宗法制社會,最強最痛快的罵詈就是前刨祖墳、后絕子嗣,或充人長輩(自稱“老子”、“大爺”,罵人“孫子”以及罵娘系列等),而且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性持比基督教更為嚴厲的壓抑閉鎖態(tài)度,所以漢語罵詈語多與祖宗戚屬子孫長幼和男女有關。

漢語罵詈語之豐富,大概在世界主要語言中首屈一指,無論標準語還是各地方言中,罵詈語資源充沛,罵娘成為“國罵”,幾乎到了不飆“國罵”就不成話語的境地。
除了上述諸子之外,從古代的齊威王罵周使節(jié)、劉邦罵諸儒、陳琳罵曹操、諸葛亮罵王朗、駱賓王罵武則天、古代白話小說名著中的詈詞,到晚近吳稚暉、魯迅文章的嬉笑怒罵,老舍、金庸小說中羅列的民間詈語,柏楊和李敖等“語不驚人死不休”式的謾罵,廣為轉載傳頌。
再看當今的網(wǎng)絡,千萬網(wǎng)軍,不乏罵詈的佼佼者,罵戰(zhàn)此起彼伏,蔚為大觀。只要辯論一起,就踵以罵戰(zhàn),飆罵者多求宣泄爽快,不顧辯論的邏輯與理路,似乎只要開罵,就能吸引眼球,招來看客;似乎罵得越爽,越能顯示自己的驍勇,而一刀斃命、置對方于死地,才能盡顯罵詈的能事,讓看客刮目相待甚至膜拜。
漢語中罵詈語在網(wǎng)絡的大肆流行,端賴罵詈常得轟動效應,吸引無數(shù)看客參與群罵,飆升點擊率,罵詈成了動員參與的終南捷徑。
日語罵人話都抄中國的,弱爆了
日語中當然也有罵詈語,被稱為“罵倒語”或者“惡口”,但似乎并不常用,在日常用語中出現(xiàn)的夠格詈詞,大概只有“馬鹿”(笨蛋)、“野郎”(混蛋)、“奴”(家伙)、“くそ”(穢物)和“變態(tài)”(不正常)五語。
“馬鹿”據(jù)說來自《史記》記載趙高忽悠秦二世的“指鹿為馬”,罵人蠢笨,不辨好壞。這一系列的詈詞有“阿呆”(傻子)、“間抜け”(蠢貨)、“愚か者”(愚蠢的人)、頓馬(遲鈍的人)、惚け(木瓜)、白癡和癡呆等。
“野郎”原指行為放浪、不守規(guī)矩的男人,一般用于蔑稱對方。這一系列的稱呼還有“きさま”(狗崽子)、“てめえ”(你小子)、“田舍者”(鄉(xiāng)巴佬)、“ちくしょう”(畜生)、“じじい”(老頭子)和“ばばあ”(老太婆)等。
其后的“奴”也是屬于這一類的蔑稱,與其詞源的“奴隸”之意脫鉤,像其余的蔑稱一樣,有時還用作昵稱。
“くそ”是漢字“糞”的訓讀,原指不潔和污穢之物,一般和其他詞匯連用,如“へたくそ”(笨拙)、“ええくそ”(該死)、“むなくそ”(令人作嘔)、“くそばばあ”(臭婆娘)等,表示輕蔑嫌棄。
最后一個“變態(tài)”,指形態(tài)、外觀和行為稀奇古怪,有異于常人常規(guī)者,尤其是性變態(tài)者,通指對女性有超乎尋常欲望的男性,常常又被稱為“すけべ”,專指類似登徒子的好色之徒。
日本人最愛罵三種人
從這些日語詈詞里,可以概括出日本社會有三類人最易淪為詬病和責罵的對象。
第一類為低能者:日本社會崇尚強勢和能力,對無能和低能者經(jīng)常嗤之以鼻。
第二類為不潔者,包括外觀、言辭和行為粗鄙卑劣者。
第三類為脫逸社會規(guī)范者:日本是一個由“世間”組成的社會,即日本人生活在各自所屬的“世間”里,每一個“世間”都有特殊的規(guī)則和潛規(guī)則,逸出這些規(guī)則的人,常常被“世間”內同伴所不齒,被目為“變態(tài)者”。
日本還是一個性開放和容忍度很高的社會,紅燈區(qū)和“水商売”(夜間娛樂業(yè))非常發(fā)達,色情出版物充斥坊間,但對過度和非分的性傾向者十分排斥。這一類訴諸行為的“變態(tài)者”,如貪女性便宜的“吃豆腐”者,也被稱為“癡漢”,與第一類的智力型低能者的區(qū)別,在于他們是精神上的變態(tài)弱智者,成為過街之鼠,人人可罵。
日語中稚態(tài)可掬的“罵娘”語
筆者曾經(jīng)努力搜尋日語中的“罵娘”語,找來找去只找到一句:“お前の母ちゃんでべそ”,“でべそ”的漢字為“出臍”,“出(で)”有“露出”之意,“臍(へそ,變音“べそ”)”即“肚臍眼”,這句話譯成中文就是“露你娘的肚臍眼”。
露出肚臍眼在傳統(tǒng)日本人的眼里,是很不體面的事情,被認為是“齷齪”和 “下品”之舉。
但是這句唯一的罵娘話也僅僅流行于學前兒童之口,似乎與性并不沾邊,亦無中國式罵娘硬充人之父祖的意味,而且這句罵娘話的稚態(tài)可掬,一旦稍識事體,就很少有人再用此語罵人了。
“くそばばあ”(臭婆娘)大概是罵女性最為重口的詈語,但其罵詈的對象限于被目為不顧臉面和體面的中年女性(國人稱“大媽”),也與性沒有直接的關系。除此以外,就很少聽到日本人使用別的罵娘語了。

日語中缺乏罵詈語資源,最為困惑的是外語書籍的譯者。外交評論者加瀨英明曾經(jīng)翻譯威廉· 曼徹斯特(《光榮與夢想》作者)的肯尼迪傳記,總統(tǒng)夫婦對話時杰奎琳夫人不時會冒出“shit”、“bitch”之類的罵詈語,譯者用“糞”和“雌犬”對譯,在日語里根本傳遞不出原話的情緒。而在中文里,用“狗屁”和“母狗”,就非常傳神了。兩種語言在罵詈語的對應上,完全不在一個等級。
由于缺乏罵詈語,日語在吵架時就會感到非常不給力。在日本居住著很多“在日”韓國人,他們一般都操流利的雙語,有一次在電視上就聽到一位在日本出生的韓裔藝人抱怨日語罵詈語的貧乏,說吵架時他們常常會改用韓語,因其出語痛快惡毒,不會有憋屈的感覺。
日語較少罵詈語首先有宗教原因:日本的國教神道教為多神教,相信神祇無處不在,罵詈對方說不定會得罪哪方神明,作起祟來,無所逃遁。而且神道教崇尚清潔,污言穢語,易為神所不佑。
其次有文化原因:日本人較少注重內心的自省,而在乎周圍的觀感和反應,一旦遭遇消極或者否定的反應,容易燃起羞恥心而無地自容。美國人類學者本尼迪克特將其概括為“恥感文化”,以別于基督教系的“罪感文化”。
出言不遜,更不要說罵言詈語,肯定會引起生活在同一“世間”伙伴的不齒,非但達不到罵詈常有的宣泄效果,還讓由不齒引起的羞恥之心達到爆棚程度,所以罵詈語在日語中一直得不到合適的發(fā)育土壤。
再次有社會原因:日本從古以來,上下等級分明,而且不易撼動,等級之間各有禮數(shù),以此相安無事。日本人較為注重各等級和集團的禮儀,不敢僭越,因此較少紛爭,更少圍觀,因而隨紛爭而來的罵詈及其圍觀缺乏效應。
最后還有語言原因:原日語借用漢字作為載體后,中世日語受到漢唐雅語的影響較大,先秦諸子的罵詈語似乎并未入流,后來“國風”興起,形成日語特有的敬語體系,此后傳入的宋明白話體中罵詈語也幾乎對牛彈琴,無法融入日語。
最滑稽的是日語少有的罵詈語也經(jīng)常冠帶敬語助詞如“お” 、“ちゃん” 、“さま”,聽起來文縐縐的,完全達不到宣泄解氣的目的。
如果中文和日語對罵的話,日本人肯定不堪一擊,無語以對,因為日語的罵詈語武庫里,除了一些軟綿綿的既不中聽、又不中用的呢喃之語外,根本缺乏利器,哪有中文一套一套的,讓你應接不暇,無法招架。
(作者簡介:趙堅,上海人,曾經(jīng)就讀復旦中文系的碩士博士課程,后留學日本、加拿大,長期在海外執(zhí)教,留心于比較文化的研究和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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