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聾又啞是種什么感受？

知乎上有人這樣回答：大概是，世界充滿三個動作：哭、笑、啊啊啊。

用盡全身力氣，嘴巴也依舊吐不出清晰的文字，耳邊常年一片寂靜，五感失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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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至2021年，僅我國就有13.7萬0-6歲的兒童生活在這樣一個漫長荒蕪、寂靜到令人心慌的世界里。

趙小平卯足了勁兒想把他們從那個無聲的世界里拉出來。努力20年，成功了很多次，失敗過更多次。

但他覺得沒關(guān)系，只要活著，就還有機會，能拉一個是一個。

一次偶然相遇

從設(shè)計工程轉(zhuǎn)行聽障康復訓練

趙小平，1969年生人，老家在陜西省寶雞市，雖生于教師家庭，但30歲之前從未有任何做老師的打算。

設(shè)計專業(yè)的他，畢業(yè)后在一家裝修公司做工程監(jiān)事，與所有打工人一樣，過著兩點一線的普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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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來自一次偶然，他在自己的兩點一線間看到了很多人未曾見過的場景：在一所聾啞學校里，幾十個孩子，站在國旗下，笨拙卻認真地用手語“唱國歌”。那樣的畫面，只看一次，就能牢牢記住。而他，看了無數(shù)次。

看多了就忍不住會想，他們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遇到傷心、難過、困惑，他們怎么表達？依靠手語能“說”清楚嗎？

或許是早在這群孩子身上傾注了心神，后來，他結(jié)識了一個做聽障康復訓練的朋友，當親眼目睹聾啞兒童在朋友的訓練下張口說話后，趙小平除了震驚，還有瞬間盈滿心臟的感動：原來他們的世界也可以不是完全失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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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不是意味著，國旗下的那些孩子們也是可以開口說話的？自己又能為他們做些什么呢？”這些念頭在腦子里轉(zhuǎn)了上千次后，趙小平?jīng)Q定轉(zhuǎn)行。

舍棄什么，捍衛(wèi)什么，家人會不會同意，朋友能不能理解，他們會怎么看我，以及，如果我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怎么辦？這些都是實打?qū)嵭枰紤]的問題。

最終，他決定不想那么多了?！坝行┦?，總得有人去做”，32歲的趙小平這么告訴自己。

一個音重復千次一個字教一年

才可能換來孩子的一個發(fā)音

隔行如隔山，入了行趙小平才知道聽障康復訓練有多難。

古人說千錘百煉始成金，但在聽障康復訓練里，一個孩子歷經(jīng)“千錘百煉”后，可能也只能發(fā)出一個單音。

從發(fā)音開始，每個單音重復幾千次，一個字可能要教一年，這樣三年、四年甚至五年訓練下來，一個孩子才可能慢慢融入正常社會。不夸張地說，康復訓練是一萬錘一萬煉，而且，中間也經(jīng)不起任何中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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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寶雞的時候，趙小平曾帶過一個貴州的孩子，“那娃娃可聰明了，已經(jīng)能說一些短語，真把人高興壞了，誰知春節(jié)回到貴州后中斷了教學，孩子就越來越不愿意開口，又恢復了用手勢表達?！?/p>

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些希望的家長著急壞了，趕忙跟趙小平通了電話。趙小平本來也就放心不下，放下電話就訂了最早一班去貴州的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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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放心開口太重要了，你得拿出十二分耐心，有一絲不耐煩，他可能就此斷了開口的欲望?！卑矒嵬昙议L，在當?shù)卮藥滋斓内w小平意外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問題：黔東南的情況比寶雞糟太多，這里的大多數(shù)家長根本不知道聾啞孩子還有說話的機會，孩子聾了，默認的處理方式就是送到手語學校，或聽之任之，還有很多家庭的處理更直接：一個孩子有殘障，那就再生一個唄。

走訪看到的案例越多，趙小平心里的念頭也越清晰：“我得留下來，相比寶雞，這里更需要我?！?/p>

阻礙好比大山

曾被村民當做人販子

來了之后，困難比預期多太多。

趙小平原本打算，他可以根據(jù)殘聯(lián)提供的名單，一個個上門去找。誰知當時貴州去殘聯(lián)登記的家長竟寥寥無幾，且不說，非常有限的名單里，找上門才發(fā)現(xiàn)，好多都是以聽障兒童錄入的肢體殘疾或腦癱兒童，幾乎十撲九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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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他只能一個村莊接一個村莊的走訪。黔東南的村子大都藏在大山里，沒有任何車輛可以直達，走在山路上，滿山的亂石荊棘，好不容易看到房子的影子，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它還在另一個山頭，想進一個村，趙小平起碼要爬兩個小時的山路。

但一個陌生的北方男性突然進村，還到處打聽哪里有聾啞兒童，村民能樂意嗎？“都覺得我是人販子。那些老人看到我扭頭就走，有的家長還沒聊上幾句，就警惕地趕緊關(guān)門。還好沒人揮鋤頭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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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說歹說，趙小平又拍著胸脯保證先提供免費康復訓練，才終于有個別膽大的家長肯把孩子送來訓練，但免費康復期一結(jié)束，家長一聽正式訓練每月要600塊學費，就再不肯把孩子送來了。

于是，原本的16個孩子，最后只剩下一個女孩。趙小平給自己做心理建設(shè)：這個女孩就是那顆可以燎原的火種，有火種，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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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練如期展開：觀察，模仿，分辨聲音，改變“啊啊啊”的發(fā)聲習慣，一項都不能少，鼓勵孩子張嘴說出第一個單音的瞬間最心酸也最?又?成就感，但要穩(wěn)步提升還需要開口后數(shù)不清次數(shù)的重復訓練。

女孩沒讓趙小平失望。她的語言能力在訓練中穩(wěn)步提升，也成了趙小平在黔東南康復成功的第一個孩子，這對這里的聽障兒童家長來說，是以往想不不敢想的事情。火種就這么點起來了。

然后，逐漸有了第二個，第二十個，第二百個。

堅守山區(qū)11年

卻突患癌癥

2012年，在給孩子們買生活用品的時候，趙小平暈倒在了超市，隨后被緊急送往醫(yī)院，一開始醫(yī)生按急性闌尾炎處理，切開腹部后才知道，是盲腸癌。

“那幾年的確是吃不好睡不好的。但我不知道我生病跟忙碌有沒有關(guān)系，我早就開始經(jīng)常腹瀉了只是沒去管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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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所有癌癥一樣，先是幾個療程的化療，化療結(jié)束后，趙小平進行了盲腸切除手術(shù)，“醫(yī)生在我肚子上開了一個口子，用兩根導流管連接體外一個袋子，我用這個袋子進行日常的排泄?！?/p>

手術(shù)是在重慶做的，術(shù)后一個月，趙小平就忍不住跑回了貴州，耽誤了幾個月，學校只有一個老師，他實在放心不下。那段時間，他每個月都來回在貴州和重慶之間，六七月的重慶偏又熱得吃不消，因為擔心對傷口造成二次傷害，上火車后趙小平幾乎不敢動，結(jié)果就是每次坐完火車導流管兩邊的傷口就全部化膿，“那真是鉆心的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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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不敢停，0-6歲是聽障兒童的最佳康復期，作為黔東南州唯一一所康復訓練機構(gòu)，地區(qū)每年新增的200個聽障兒童，讓趙小平不允許自己停下來?！昂⒆觽冋稽c點出成績，家長觀念也在改變，我好不容易才慢慢打開這扇大門，門不能重新被關(guān)上。”

所幸付出總有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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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康復訓練初期，趙小平有一個學生，一家三口只有五十多歲卻頭發(fā)全白的父親聽力正常，母親與女兒都是聾啞人。父親沉默寡言，每次都是默默把孩子送來，再安靜地接回去。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父親來查看孩子的狀況，趙小平領(lǐng)著孩子去校門口見他，父親還沒走到門口，孩子就跑過去了，一字一字的喊：“爸、爸”。

從震驚、不敢相信到滿心酸楚地把孩子緊緊攬入懷中無聲流淚，趙小平覺得，所有親眼目睹過這一幕的人，都不會懷疑康復訓練的意義。

600多個孩子

從無聲世界走向有聲世界

2012年，趙小平的康復中心順利通過了當?shù)孛裾块T的登記注冊，后來還得到了國家項目資助，為學前殘疾兒童提供免費康復，從根本上解決了一些家庭因為經(jīng)濟困難而放棄孩子的狀況。

越來越多的孩子從他的康復中心走出去，成為高高興興背著書包上學校的小豆包，他們的煩惱也從有口說不出的狂躁，變成了“今天的家庭作業(yè)有點多、上課被老師抓包做小動作有點丟臉”等“幸福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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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20年轉(zhuǎn)瞬即逝，有人說，趙小平的這20年，是讓600個孩子逃出無聲世界，邁進有聲世界，忐忑地走入人群，并最終舒展在陽光下的20年，也是每一個渴望人生意義的人向往的20年。

這20年間，我國聽力言語殘疾康復服務(wù)機構(gòu)也緩慢增長至1669個（截至2019年底），得到康復機構(gòu)服務(wù)的聽力殘疾人達到81.6萬（包括成人和兒童），這其中，有多少個趙小平、李小平、王小平在默默發(fā)力？不遺余力地朝一個個原本荒蕪寂靜的聽障世界一次次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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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趙小平52歲了，他不再年輕，癌癥也如影隨形。

等到下一個20年，希望他就算老得路都走不動了，耳朵也沒那么好使了，也還是會拄著拐杖，慢悠悠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

那時，一定有大群小孩，努力張大嘴巴，用不甚清晰卻最大的嗓門歡呼雀躍：趙、老、師，趙、老、師，趙老師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陽光下，教室外的迎春花也開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