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ucy Cheung

18世紀(jì)首部《英文字典》的編撰者塞繆爾·約翰遜曾寫下：“我是個義無反顧的茶癮君子，二十年來飯桌上只與此種植物榨取物為伴；熱水壺日日難以消停；午后以茶為消遣，午夜以茶做慰藉，夜幕降臨時以茶相迎。”

1600年，臭名昭著的“東印度公司”建立之初純粹是“香料發(fā)現(xiàn)之旅”，公司全名其實是“倫敦商人在東印度貿(mào)易的公司”（The Company of Merchants of London Trading into the East Indies）。當(dāng)時不列顛的食材資源貧瘠，食鹽、糖、胡椒都是飯桌上的稀有物。

今日來到6年前重現(xiàn)江湖的倫敦“東印度公司”店，我腦袋里立時出現(xiàn)中學(xué)課本里有關(guān)大英帝國“原始積累”的段落。而與我同行的英國姑娘，認為“東印度公司”的商人們當(dāng)年不惜背井離鄉(xiāng)，到未知之境去探索新事物，那是“接近英雄般的勇氣”。后來我與倫敦的朋友聊天時發(fā)覺，在英國的中學(xué)歷史課本里，是不存在“大英帝國殖民與擴張”這一段落的。

這個發(fā)現(xiàn)，令接下來的視角換位顯得頗有意思。

在今日東印度公司的官網(wǎng)上，我看到這么一句：“新加坡和香港皆由本公司建立?！陛p描淡寫短短一句話，包含了清朝閉關(guān)、“東印度公司”對華貿(mào)易碰壁、往中國傾銷鴉片、英國在19世紀(jì)上半葉遭受第一次資本主義經(jīng)濟危機后決定用武力敲開中國大門等一連串風(fēng)云事件。到1874年解散之前，一度占據(jù)世界貿(mào)易額三分之一的東印度公司，還實施了對整個印度的行政管理。

今日倫敦新生的“東印度”，是一位印裔英國商人山吉夫·梅塔（Sanjiv Mehta）對這一400年“帝國老字號”的舊瓶裝新酒之舉。梅塔收購了解體后就閑荒的“東印度公司”，2010年以茶葉、零食、香料精品店的面貌重現(xiàn)江湖，還與英國國家畫廊、中東幾家航空公司等合作推出拼配茶品。想一想，當(dāng)初“東印度”借英女王伊麗莎白一世的“皇家特許狀”將印度納入殖民系統(tǒng)，如今卻由一個印度人牽頭延續(xù)香火，這完全可以寫進歌劇腳本里了。

走進店內(nèi)，紅色大吊燈模擬亞熱帶雨林的異國風(fēng)情，140款茶葉與巧克力、果醬、餅干，品種與香氣縱深交錯：草莓+胡椒味的果醬、正山小種茶葉+英國黃芥末這樣的混搭，搭成了滿滿一間香料圖書館。阿拉伯的咖啡壺擱在柜子頂層，抬頭，整面天花板涂著“東方之紅”，采用的恰好是400年前東印度公司的logo用色。

1637年，英國船隊在廣州第一次見到茶和茶葉，對于“茶”的譯音，葡萄牙人的音譯來自廣州白話“Cha”，英國和荷蘭的譯音則來自廈門方言“te”或“tay”。不久，當(dāng)時的英國國王查理二世收到了船隊從中國帶回的小包茶葉，但他從未見過此物，不懂該怎么用。幸好其妻、葡萄牙貴族之女凱瑟琳已接觸過茶文化，張羅泡茶、品茶，一時異域茶香滿皇室。查理二世歡喜之下，東印度公司在1664年獲得了茶葉貿(mào)易令。

喬納森·斯威夫特在開寫《格列佛游記》之前，先寫下：“茶，真是沾過魔法的水”。

茶價一時飛天，當(dāng)時曾有“擲三銀塊飲茶一盅”的說法。1711年，東印度公司在中國廣東建立了一個貿(mào)易點（澳門十六柱），以白銀換取茶葉。

17世紀(jì)時，茶是英國王公貴族的專享。但多次到華，英國商人逐漸通過對綠茶、紅茶的熟悉，開始辨別出茶區(qū)的各異。到了18世紀(jì)下半葉，英國尋常家庭也漸漸開始消費茶葉，其中武夷茶成為在英國最暢銷的茶種。18世紀(jì)紀(jì)實作家John Entick長期觀察茶文化在英國的變遷，他記錄：“一間典型的廚房里，以擁有一套中國瓷器、一把茶壺、一只茶葉罐（里面裝有紅茶和綠茶）為豪?！倍?，這喝茶的風(fēng)氣，使英國人從18世紀(jì)時開始養(yǎng)成了午飯后晚一點增添的“午茶”習(xí)慣，那便是“英式下午茶”的靈感出處。

當(dāng)年清政府嚴(yán)防制茶工藝向外泄露，英國商人羅伯特隨船到廣州，在中國住了5年，學(xué)好了中文，還偷偷喬裝打扮成中國人去學(xué)種茶、制茶。到羅伯特離開中國時，他將一批中國人和2萬株茶苗帶上了船，駛往印度。這就是茶在印度的起源。后來，茶文化經(jīng)印度傳遞到了斯里蘭卡。

50歲出頭的斯里蘭卡人Lalith Lenadora是駐店的“茶藝大師”（tea master）。他從18歲開始鉆入茶香世界，并滿世界跑，研究茶葉近35年，最多每日要嘗200杯茶。如今，Lalith直接從中國、印度、斯里蘭卡，乃至新興產(chǎn)茶地夏威夷進貨到倫敦。Lalith告訴我一個數(shù)字：今天全英國日均消費1.6億杯茶，算得上“全民喝茶”的國家。但是，英國在歷史上從來沒有出產(chǎn)過茶葉，直到最近兩年，在英格蘭南部氣候比較溫和濕潤的康沃爾郡，才開始慢慢開發(fā)出茶園。

Lalith請我嘗了一杯“春摘大吉嶺茶”，說是一周前才在產(chǎn)地采摘下。每年第一場春雨前采摘的大吉嶺茶葉，與“明前龍井”概念相似：都講求葉小、色亮。茶葉到店后，熟客們電話、郵件應(yīng)聲而來，據(jù)說每年都引發(fā)倫敦一輪“搶茶潮”。

Lalith又請我嘗浸過佛手柑和橙花油的伯爵茶（Earl Grey），一邊講述了關(guān)于伯爵茶的傳說。伯爵茶今日通過“英式下午茶”而傳遍世界。事實上，英國人在中國紅茶中加入佛手柑油，以模仿品種繁多的中國茶品口味，這種做法至少從1820年代起就有記錄?！安舨琛钡妹?，背后有一段故事：1830年時任英國首相的第二代格雷伯爵（Earl Grey），查爾斯·格雷伯爵，一日收到了“東印度”某次遠東淘寶歸來的手信——加入了佛手柑油的茶葉。格雷伯爵嘗過這種茶葉泡的茶，很喜歡，逐漸這茶就以“伯爵茶”之名傳開了。據(jù)說格雷伯爵的夫人在倫敦為政客辦小型沙龍時，喜歡以伯爵茶招待貴客。

現(xiàn)在的“香料圖書館”里，所有拼配茶品都是Lalith的“發(fā)明”：用兩種以上的花果和茶葉拼配出色澤、香味、口感獨特的茶。此外，店里一款印著英女王與菲利普親王老照片的茶罐很惹眼。這是一個英國老百姓喜聞樂見的故事：1953年，英女王夫婦環(huán)游世界旅行，1954年到達斯里蘭卡，女王的丈夫、菲利普親王在當(dāng)?shù)赜H手種下了一株錫蘭茶苗。此后每年在英女王生日和登基紀(jì)念日的宴會上，菜單上都少不了一道錫蘭茶，而每年的茶葉都采摘自斯里蘭卡那株沾過“皇氣”的茶樹。

The East India Comp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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