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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亮談新作《朝霞》:批評家中的批評家寫給作家中的作家看的
1980年代的上海先鋒評論家吳亮最近又做了一件先鋒的事——寫作了他人生中第一部長篇小說《朝霞》。
吳亮現(xiàn)任上海作協(xié)主辦的《上海文化》主編,已經(jīng)年過花甲,整個人沒有頹勢,身材魁梧,頭發(fā)花白,天庭飽滿,說話時臉上總掛著笑。
三十年前,吳亮提出了 “先鋒文學(xué)”。文壇這個江湖,游離在學(xué)院派之外的吳亮單槍匹馬地闖蕩,在當代文學(xué)史上留下了一筆。
“一天,吳亮來到華東師大講座。1990年,那是一個春天。那時的吳亮,頭顱碩大,發(fā)型飄逸,恍如盛年的辛巴。” 同濟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文學(xué)批評家張閎如此形容吳亮。
新媒體時代,朋友圈成了吳亮隨時激揚文字的陣地。他在朋友圈說:“先鋒死了,這句話不錯!這個稱號已經(jīng)死了,它是文學(xué)史中的一個位子了?!狈Q號死了,先鋒的精神還在。
最近,吳亮到北京宣傳新書《朝霞》,澎湃新聞記者對他進行了專訪。

關(guān)于《朝霞》的寫作過程,吳亮說:“(故事中的)邦斯舅舅和朱莉出場后,人物漸漸浮現(xiàn),線索多,依然零亂,若即若離,議論、離題、插敘……隨人物一個一個活動起來,情節(jié)出現(xiàn)了,人物關(guān)系、動機、欲望、個人處境、歷史背景、隱私、秘密,開始了它們自己的邏輯與宿命,情節(jié)與細節(jié)越來越綿密?!?/p>
關(guān)于《朝霞》中塑造的人物,吳亮偏愛邦斯舅舅和朱莉,他談到宋老師這個角色:“后來我放棄她了,因為她身上沒有發(fā)生什么很好的事情,一開始我想要馬利克和她在一起,后來發(fā)現(xiàn)不行,因為馬利克是不能愛上一個年紀比他大很多、學(xué)問遠遠不如他的人,我找不到理由,后來馬上就結(jié)束了?!眳橇琳J為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他可以將每一個角色都塑造得足夠豐富。
評論家們的解讀
“《朝霞》記錄了什么樣的人與事?一群被稱之為寄生蟲、社會閑雜人員、多余的人、卑微者、罪犯與賤民、資產(chǎn)階級的遺老遺少,他們像廢品一樣被遺棄,或者像‘喪家之犬’無處藏身。他們都是革命之后的殘余之物,能察覺的只是一絲無可名狀的不安,露出的是一種驚惶般的恐懼面容,做著隱藏在‘舊道具’中的夢,過的是緊張不安的日常生活。”文學(xué)評論家程德培在評論文章《一個黎明時分的拾荒者》中如是談到。
我寫的是多余的人、歸來的人、釋放的人、離散的人、幽閉的人、雙重人格的人、無用的知識人……——吳亮 《隆巴耶與他的侄子的對話:關(guān)于<朝霞>》
關(guān)于《朝霞》的主題和隱含的奧義,評論家們多有討論。
“1960—1970年代那一場歷史風暴中生長出來,深諳這一城市之心的秘密的,是這幾個年輕人:阿諾、馬立克、沈灝……對這群年輕人來說,他們的主要成長方式卻是逃避,逃避工廠勞動,逃避上山下鄉(xiāng),逃避戀愛,逃避革命?!?文學(xué)評論家、同濟大學(xué)副教授張屏瑾說。
“阿諾這一代青春少年的成長,并不是以高度控制的社會政治教育來完成的。相反這一代的青春少年主要是通過對書本的閱讀,通過與比自己年長一些、生活閱歷豐富一些的馬立克、牛皮筋等人的交往,甚至通過叫不上全名的殷老師的性啟蒙,以及同齡伙伴間的相互坦誠交流討論,然后充分獨立思考來完成的?!蔽膶W(xué)評論家朱小如說。
“故事關(guān)乎紅色年代里灰色個體的精神幽閉與洞開,以及扭曲伸張的靈肉秘史?!鄙虾4髮W(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呂永林說。
在那幸福的年代里,星空就是人們能走的和將要走的路的地圖,在星光朗照之下,道路清晰可辨。那時的一切既令人感到新奇,又讓人覺得熟悉;既險象環(huán)生,卻又為他們所掌握。世界雖然廣闊無垠,卻是他們自己的家園,因為心靈深處燃燒的火焰和頭頂璀璨之星辰擁有共同的本性。——盧卡奇
呂永林在《天光與少年》中,對“霞光”二字有闡釋:“霞光是天光的一種,散落四處的天光,在無形間作了串通深遠的精神秘使。吳亮用更加復(fù)雜的曲調(diào),去哼出時間深處的隱歌,里面天光、人心交相泄露之處,委實不在少數(shù),如關(guān)乎紅色年代里灰色個體的精神幽閉與洞開,以及扭曲伸張的靈肉秘史?!?/p>
吳亮說:“呂永林的文章讓我很驚訝,以他四十歲的年紀,沒有趕上‘文革’,他不是我的同代人,但是他對一些內(nèi)容有深刻的理解。我在上海思南公館做活動時,下面坐的都是一些老年人,與我年齡相仿,但是我和他們聊天時,發(fā)現(xiàn)他們會關(guān)注上海風物的細節(jié),比如人們的衣服和現(xiàn)在不同了,哪條路變了,他們只關(guān)注我寫的不為他們所知的一些回憶,別的就說不出了。”
“我的《朝霞》是當代藝術(shù)”
“我不知道年輕人是否會對《朝霞》的形式和里面各種人物、景觀產(chǎn)生好奇心,《朝霞》對一般讀者而言的確有一點障礙,他們可能讀不出什么意思,其實我很清楚其中內(nèi)容的含義,我不是故意要設(shè)置這個門檻,而是這里面人物的出現(xiàn)預(yù)示著這里面必須要有這種形式和內(nèi)容。確切說,我這個作品是一個批評家中的批評家寫給作家中的作家看?!眳橇琳f。
譬如黑太陽,教皇,小丑,流氓凱旋,古板的風流寡婦,何處下手,制服者,沉默與枯萎,對于這個種族,是否還有別的走向?我們這些無數(shù)次在想象中經(jīng)歷過個人戰(zhàn)爭的人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永不休戰(zhàn)的日常中的戰(zhàn)爭狀態(tài)……為什么喜歡紅色是因為血是紅的祭壇是紅的戰(zhàn)友的血的敵人的血是紅的新生兒是紅的光榮與恐怖是紅的太陽也是紅的……——吳亮《朝霞》片段
關(guān)于這些內(nèi)容作何解,吳亮說:“這個東西是混沌的,實際上含義很明確?!比绻憬?jīng)歷過,你就會有切身的感受,這里面我把所有的意象混在一起了。比如‘為什么喜歡紅色’一部分,紅色是戰(zhàn)友,是血,是敵人,所有正面反面的東西擱在一起。馬克思說的:‘暴力是任何一個新世界的助產(chǎn)’,暴力本來就是要把世界推翻,要流血的,他說因為是要生產(chǎn)出一個新的嬰兒,所以要流血,講得很好聽,但是要大規(guī)模的流血。”
吳亮想營造一種情景,但是不愿意用當時時代的語言來書寫當時。
出了意象的跨時代選擇,如何組合成文字,如何進行技術(shù)性操作,吳亮說:“就像別人評論《朝霞》時所說的:“有拼貼式,斷裂式,還有反義詞,排比句用量級上有區(qū)分的同義詞來拼湊。還有一些為了產(chǎn)生左右搖擺的效果,有些是為了故意產(chǎn)生歧義。這里面有些政治隱喻太明顯,我就將肯定詞變成否定詞,否定詞變成肯定詞,這樣來倒換?!?/p>
吳亮舉了例子,比如:“甚至不相信有可能為自由談?wù)摎v史鋪平道路,反諷,戲仿,懷疑,申訴,揭露乃至不屈不撓地抗議與否定”“我不會把說假話的人安置在我眼前,你已經(jīng)找到蜜了嗎,盡可能多地取食,不然你就會吃飽你就會嘔吐。”
吳亮書中大量嵌入了這樣碎片化的內(nèi)容,“全書101節(jié),每節(jié)平均穿插跳躍式的片段約六個的話,總共是六百多個片段。”程德培談到。
“我希望里面大部分信息對讀者有用。一小部分信息他們看不懂,你必須要舍棄一些東西,不要求你們?nèi)靠疵靼住_@里面有一些東西我故意扭曲了,是為了故弄玄虛,怕有人以為諷刺當下的政治,我故意把一些不相干的東西置入,隨便加進去一個詞,讓語法變得不通,讓有些人看不清楚。”
吳亮認為他的《朝霞》就是一個當代藝術(shù)。“它不是文字,它是用文字做的巨大的裝置,它有許多碎片,就像現(xiàn)在的涂鴉藝術(shù),你能看到里面有很多符號,但是每個符號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很難知道?!眳橇琳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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