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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我的美國嗎?特朗普當選和英國退歐不是一回事兒!
我的國家?這不是我的國家,這是他們的國家!

寫下這句話的時候,我躊躇不已。我的國家?這不是我的國家,這是他們的國家。但他們卻是我所認識的人民,要回應他們,必需得理解他們。
華盛頓的朋友描述了那里痛苦絕望的場面,朋友和同事在街上嚎啕大哭。紐約亦然。還有人給我發(fā)私信或在社交媒體上發(fā)布動態(tài),對接下來何去何從感到一片茫然,大家都休克了似的,無法相信這是事實。8號晚上早些時候,我和一些朋友聚在一起看結果出爐,我們吃著披薩,喝著啤酒,但心情很快就急轉直下,我回家了,和鄰居一起接著看電視。那些投特朗普的人是我的朋友和家人,他們大都是生活在偏遠地區(qū)的工人階級,其生活的很多方面需要依靠那個特朗普想要解散的政府。當這些朋友和家人被問及為什么要投給特朗普這么一個誹謗少數(shù)群體的人,他們會說:“別擔心。他都是嘴上說說的,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敝劣诓煌断@铮麄冋f因為她不老實,是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華盛頓建制派。
這次大選一度讓人五味雜陳,但什么都比不上特朗普當選成為現(xiàn)實給人帶來的滋味。為什么?看看特朗普代表了誰:白人民族主義者支持他,厭惡女人的人支持他,象征著圓形監(jiān)獄老大哥的美國情報機構的主事者也支持他。這個國家半數(shù)的人心驚膽寒,看不到前路。另外一半人眼下則一片沸騰,然而他們的怒火依然在燃燒,或許火勢比先前更加旺盛。在宣布特朗普勝利的新聞報道下充斥著這樣的留言:對希拉里及其支持者的死亡威脅,持續(xù)的“把她關起來”的呼聲,納粹使用過的十字記號,反猶和反穆斯林的牢騷,露骨的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言論。這就是特朗普將要領導的那個美國。是這些聲音把他推向了總統(tǒng)寶座,而他的勝選也使這些詛咒能夠堂而皇之地招搖過市。
特朗普當選和英國退歐不是一回事兒

特朗普在美國的步步為營和英國退歐運動的勝利之間存著一些離奇的共性。不論在英國還是美國,自信的建制派都預設人民會聽公知的話,會“理性”、“客觀”地投票。然而英美的白人工人階級都感到自己被富有的政治精英邊緣化了,他們認為這些精英既不代表他們,也不關心他們的福利。精英遙不可及,最終,民粹主義運動紛紛勝出。著名社會學家、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前院長克雷格?卡爾霍恩(Craig Calhoun)在大選結果揭曉后不久便在社交媒體上發(fā)聲。在他看來,“特朗普激發(fā)了這樣一批選民,他們通常毫不關心國內政治,但如今卻因為喪失了安全和特權而忿忿不平,把氣都撒在‘精英’頭上”。他認為,民主黨人“姑息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聲稱那些因該政策而受到損害的人們是落后分子,他們毋寧是在為特朗普上臺推波助瀾”。
卡爾霍恩把自己的分析稱為“英國退歐類比法”,然而這種分析卻有簡化現(xiàn)實之嫌。英國退歐代表的是一種拒絕壓迫性現(xiàn)狀的企圖——盡管這一企圖被引入了歧途。即便留歐和退歐辯論雙方都曾被一小撮政治、經濟精英控制,甚至辯論本身也被精心策劃,但分屬不同政治光譜的人都認為存在這樣的可能性,即英國退歐潛在地代表了一個嶄新的、更加公平的英國浮出歷史地表。誠然,那些支持退歐的論調中有種族主義的弦外之音,常常針對來自東歐、中東和北非的移民。但到頭來,退歐從根本上說是對工人階級貧困生活的回音,是對現(xiàn)狀和維持現(xiàn)狀的精英的一記響亮的耳光。當公投結果宣布時,一些人表達了深深的悔意,他們說如果早知道退歐會變成現(xiàn)實,自己就不會這么投。
而特朗普的當選完全是另一回事。無疑,在很真實的意義上,一些選民投特朗普也是為了拒斥現(xiàn)狀,但如果分析就到此為止了,那便是危險的誤導。我們必需意識到,現(xiàn)狀是多元的,正如人們內心想撕碎一種現(xiàn)狀,他們實際上也會支持另一種現(xiàn)狀。的確,許多貧困白人的怒火直指剝削他們的政經制度,這是他們想要打破的現(xiàn)狀之一,他們有十分正當?shù)睦碛蛇@么做。但還有第二種他們意欲維持的現(xiàn)狀,這背后的驅動力是對一個日益強大的他者的恐懼,是他們不愿放棄的“我們vs.他們”的二元機制。這種現(xiàn)狀的歷史可以上溯到美利堅合眾國建立之前:從歐洲殖民主義到對印第安人的種族滅絕、奴隸制、歧視黑人時代,再到至今尚存的系統(tǒng)性、結構性的種族主義和性別歧視。這樣一種權力,一種特權,貧困的白人舍不得放棄,因為他們認為這是他們僅有的權力。因此他們必須要保住它,不論付出什么代價。
關于特朗普獲勝的支配性敘事中存在一種特殊的反諷。據(jù)稱,特朗普的當選是對希拉里式精英主義和華盛頓腐敗的拒斥。而與英國退歐時精英躲在一場民粹主義運動的面紗背后不同,這次特朗普——這個聲名狼藉的億萬富翁、房地產大亨,曾四處游說,占盡管理層漏洞的好處,背負了欺詐以及其他罪名的指控——他沒有躲在運動背后,他就是運動。只是這里毫無邏輯可言:茶黨聲稱自己十分鄙視裙帶資本主義,但特朗普作為裙帶資本主義的化身竟成了茶黨的擁躉。人們說自己對“慣常的政治”(politics as usual)厭透了,對“建制”煩透了,但他們選出來的這個人卻數(shù)十年來把慣常的政治玩弄于股掌之中,并曾成功地游說了各種建制派。
于是只有一種解釋:大多數(shù)貧困、保守的白人投給特朗普的動機并不是為了反對精英主義,毋寧有另一種與此相抵觸的動機,即要保住那一絲權力感,保住所謂的白人至上。從某種程度上說,這關乎資源、金錢、資本,因為黑人、移民、女人在經濟領域發(fā)揮著越來越大的作用,但黑人、遺民、女人本身并不構成真正的威脅,他們只是白人的假想敵。
特朗普的勝利給我們上了重要的一課:現(xiàn)狀是多元的,維持一種現(xiàn)狀可能會排斥瓦解另一種現(xiàn)狀。現(xiàn)狀的重要程度按照等級排列,關鍵是要理解什么決定了現(xiàn)狀排列的先后次序。這里一個重要因素當然是哪種現(xiàn)狀最切近人們的生活,或者說最嵌入人們的生活。種族和性別問題總是最顯眼的,而階級或經濟問題可以暫時遺忘,甚至被否認。也許這便解釋了為什么那么多人選特朗普:即便造成他們實際困難的根源是一個剝奪性的、壓迫性的政治經濟制度,但把一切都歸咎于黑人和移民,歸咎于他們想象中的偷走他們工作的人,顯然要容易的多。在今天的美國,與種族、性別相關的話語是如此的聲勢浩大,完全壓倒了改革政經體系的聲音(正是這個體系剝奪了千百萬人的福祉)。最終,理解這些不同現(xiàn)狀之間的動態(tài)關系,理解各種動機與支持或反對這些動機的理由之間的動態(tài)關系,對美國,乃至整個世界的未來都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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