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人所見北朝時期的書法，多以銘石書跡為主，向以“北碑”稱之。《墨香閣藏北朝墓志》選錄墓志包含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隋等六個時期，風(fēng)格多樣，書藝精美，通過對這些墓志書法的整理研究，可以很直觀地看到北朝書法在各個時期的發(fā)展及演變過程。上海書畫出版社《書與畫》雜志2017年第4期專門推出“墓志專題”，包括墨香閣藏墓志及上官婉兒墓志等的專文，《澎湃新聞·古代藝術(shù)》特選刊其中的《墨香閣藏北朝墓志》。

葉煒、劉秀峰兩先生主編的《墨香閣藏北朝墓志》于2016年10月份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正式出版發(fā)行，該書共收錄墨香閣所藏墓志151方，除附錄3方西晉碑志外，其余148方墓志均葬于北魏宣武帝至隋煬帝時期，其中北魏墓志14方，東魏墓志30方，北齊墓志60方，西魏墓志1方，北周墓志7方，隋代墓志30方，葬年不詳者6方。《墨香閣藏北朝墓志》的出版，對研究北朝時期的歷史來說，意義自不必說。而對于書法界來說，其所呈現(xiàn)出來的書學(xué)價值及意義同樣顯得極為重要。

今人所見北朝時期的書法，多以銘石書跡為主，向以“北碑”稱之?？涤袨樵凇稄V藝舟雙楫》“購碑”篇中說：“南、北朝之碑，無體不備，唐人名家，皆從此出，得其本矣，不復(fù)求其末，下至干祿之體，亦無不兼存?！庇终f：“今世所用，號稱真楷者，六朝人最工。蓋承漢分之余，古意未變，質(zhì)實(shí)厚重，宕逸神雋，又下開唐人法度，草情隸韻，無所不有?！倍赌汩w藏北朝墓志》中所選錄墓志之時間跨度，正好包含了北朝范圍內(nèi)的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隋等六個時期，其風(fēng)格多樣，書藝精美，其中的有些墓志曾多次作為重要的書法資料在專業(yè)的書法刊物進(jìn)行發(fā)表，個別的還出版有單行本的字帖。故通過對這些墓志書法的整理研究，可以很直觀地看到北朝書法在各個時期的發(fā)展及演變過程，對于深入了解北朝范圍內(nèi)各時期不同書風(fēng)的形成及其特點(diǎn)有著極為重要的作用。

北朝書法向以魏碑為重，而魏碑則又以北魏為開端，人們對北魏書法的重視，可追溯至清代乾嘉時期。賴于當(dāng)時金石學(xué)的發(fā)達(dá)，北魏書法始進(jìn)入學(xué)者們的視野，嘉慶學(xué)者阮元首先對其價值進(jìn)行了肯定，但直到晚清康有為才正式提出了“魏碑”的概念。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備魏”篇中說：“北碑莫盛于魏，莫備于魏。蓋乘晉、宋之末運(yùn)，兼齊、梁之流風(fēng)，享國既永，藝業(yè)自興。孝文黼黻，篤好文術(shù)，潤色鴻業(yè)。故太和之后，碑版猶盛，佳書妙制，率在其時。延昌、正光，染被斯暢。考其體裁俊偉，筆氣深厚，恢恢乎有太平之象。晉、宋禁碑，周、齊短祚，故言碑者，必稱魏也?！碑?dāng)然，從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列舉的碑目來看，他所謂的魏碑包括了北魏的“平城時期”和“洛陽時期”，以及東、西魏時期，但因近百年來出土的北魏時期的碑刻以“洛陽時期”的為最多，因此，習(xí)慣上所稱的魏碑，主要還是指的北魏“洛陽時期”的碑刻書法。

從《墨香閣藏北朝墓志》所收北魏時期墓志情況來看，其最早一方為葬于景明三年（502年）的《李伯欽墓志》，最晚一方為葬于永安元年的《元昂墓志》，其時間跨度正好處于“洛陽時期”。這一時期的書法，由于受到孝文帝“漢化改制”的影響，向南朝書法學(xué)習(xí)的態(tài)度日益熾盛，并逐漸形成了有別于“平城時期”的新體，我們習(xí)慣上稱之為“洛陽體”。其主要特點(diǎn)是：點(diǎn)畫豐滿，俯仰向背各有姿態(tài)；橫畫起筆出鋒斜按，收筆下頓，左低右高的欹斜之態(tài)十分明顯；撇筆和捺筆寫的開張，收筆平挑；豎鉤不在平挑而是上挑；結(jié)體斜畫緊結(jié)而不是平畫寬結(jié)?？涤袨閷⑵錃w納為“十美”，即“一曰魄力雄強(qiáng)，二曰氣象渾穆，三曰筆法跳躍，四曰點(diǎn)畫俊厚，五曰意態(tài)奇逸，六曰精神飛動，七曰興趣酣足，八曰骨法洞達(dá)，九曰結(jié)構(gòu)天成，十曰血肉豐美?！边@些是其共在的特點(diǎn)，在這些“共美”之外，便是“每碑各出一奇，莫有同者”的“眾美”所在。

從《墨香閣藏北朝墓志》所收北魏墓志書法的具體情況來看，可大概歸納為以《李伯欽墓志》為代表的體格俊美，方圓兼?zhèn)?；以《元忠暨妻司馬妙玉墓志》為代表的渾金璞玉，古樸茂密；以《李瞻墓志》為代表的飛逸奇渾，筆意十足；以《張弁墓志》為代表的瘦硬精絕，清秀麗美；以《程暐墓志》為代表的長槍大戟，天骨開張；以《賈祥墓志》為代表的姿態(tài)挺拔，骨血硬朗；以《王馥墓志》為代表結(jié)構(gòu)平正，筆畫挺勁等幾大類，呈現(xiàn)出“眾樹雜美”之景象。值得一體的是，這些墓志之葬地并不都是洛陽地區(qū)，由此可以看出，“洛陽體”當(dāng)時雖已流行全國，但在不同地區(qū)，受當(dāng)?shù)貢只蚩坦さ牧?xí)慣性影響，必將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fēng)格特點(diǎn)。

此外，《元忠暨妻司馬妙玉墓志》作碑形，其額為篆書，另有《賈祥墓志》之志蓋，亦為篆書，卻為兩種截然不同的風(fēng)貌。據(jù)《魏書·江式傳》載：“式篆體尤工，洛京宮殿諸門板題，皆式書也?！庇纱丝芍蔽哼w洛后之宮殿門榜題字基本上是以篆書為主的，今日已無所考見，只有通過出土的碑志篆額來睹其大概?！对音咂匏抉R妙玉墓志》，因志主之身份關(guān)系，其書丹篆額必為當(dāng)時之名家，其題額篆書為陽刻倒薤篆，篆法精準(zhǔn)，結(jié)體方正，橫豎筆畫皆以平切或斜切起收，曲筆的起筆、收筆有意識地表現(xiàn)出尖鋒，對稱的縱向筆畫模鍛也是尖鋒，并向外側(cè)彎挑，此種筆法或取自于東吳《天發(fā)神讖碑》。由此可以推知，當(dāng)時之宮殿題額篆書，或與此體式相同?！顿Z祥墓志》志蓋篆書則完全是楷書之變形，與當(dāng)時流行之篆書體式無甚關(guān)聯(lián)。

北魏永熙三年（534年），高歡立孝靜帝，定都鄴城，改元天平，正式建立東魏。永熙四年（535年），宇文泰殺孝武帝，立元寶炬為帝，建都長安，史稱西魏。東、西魏之書法，康有為將其一并歸入“魏碑”之列，蓋其承“洛陽體”之余緒。但其所繼承的是“洛陽體”中被視為支流的平畫寬結(jié)一路的風(fēng)格，而對其斜畫緊結(jié)式的主流風(fēng)格則少有繼承。因此可以說，東魏書法雖是繼承洛陽體而來，實(shí)已開一代之新風(fēng)，用梁啟超題東魏《李憲墓志》的跋語來說，即“用筆已近平沓，魏志中更風(fēng)變雅之先聲也?！?/p>

《墨香閣藏北朝墓志》中東魏墓志占有30方，比北魏墓志多了一倍以上，其書法大致可分為楷書與隸書兩種。其楷書墓志以《任祥墓志》、《田盛墓志》、《尉景妻高婁斤墓志》、《辛琛墓志》、《高永樂墓志》、《司馬僧光墓志》、《呂盛墓志》、《張瓊墓志》、《張遵墓志》、《郭欽墓志》、《寧恒墓志》為代表，其中除了《尉景妻高婁斤墓志》為明顯繼承“洛陽體”的斜畫緊結(jié)外，其他均為平畫寬結(jié)，取橫勢；用筆亦不全用方筆，而是方圓并用，姿態(tài)柔和；點(diǎn)畫多清秀，綺麗多姿。隸書墓志則以《高歡妻閭氏墓志》為代表，但其與漢代隸書的雄渾博大迥然有別，而是以清秀之姿示人，結(jié)體松散，筆畫流麗而纖巧，可比之于漢碑之《曹全》。實(shí)是從魏晉隸書而來。此外，在楷書墓志中亦多有摻雜隸書的情況，有的甚至摻雜篆書，這可看作是“鄴城體”的一大特色，反映出當(dāng)時人們在書法上的有意識的復(fù)古傾向，昭示著另一個書法時代的到來。

作為東魏的并列政權(quán)，西魏時期的銘石書跡歷來所見甚少，據(jù)筆者統(tǒng)計(jì)，現(xiàn)存有明確紀(jì)年的西魏銘石書跡僅108種而已，且多以造像記為主?！赌汩w藏北朝墓志》所收西魏墓志雖僅《元顥墓志》一品，卻是極為珍貴的，其書法為楷書，特點(diǎn)基本與東魏相當(dāng)。從中可以窺知，當(dāng)時東、西魏地區(qū)書法演變的進(jìn)程是大體一致的。

東魏武定八年（550年）五月，高洋廢孝靜帝，建立北齊，仍以鄴城為都。西魏恭帝四年（557年）初，宇文覺廢恭帝，建立北周，仍以長安為都?？涤袨樵凇稄V藝舟雙楫》中說：“北齊諸碑，率皆瘦硬，千篇一律，絕少異同?！本汀赌汩w藏北朝墓志》所收北齊墓志來看，康有為此說若就北齊隸書碑刻而言尚可，若是包含其他書體在內(nèi)，顯然是有失偏頗的?！赌汩w藏北朝墓志》所收北齊墓志達(dá)60方，在全書中所占比重幾乎近于一半。其書法與東魏墓志一樣，大體仍是以楷書與隸書兩種書體組成，但其中隸書墓志明顯占有很大的比重，就連楷書墓志中也多有夾雜隸書的，這種現(xiàn)象說明東魏時期在書法上有意識的復(fù)古傾向在北齊時期得到了很大的發(fā)展，并取得了興盛的局面。值得一提的是，通過對比，《墨香閣藏北朝墓志》所收北齊墓志中隸書墓志的志主多為地位較高之人，如《李騫墓志》、《高歡妻韓智輝墓志》、《崔仲姿墓志》、《裴融墓志》、《李思約墓志》、《宇文紹義妻姚洪姿墓志》、《元愕墓志》、《杜孝績墓志》、《元世雄墓志》、《可朱渾孝裕墓志》、《穆健墓志》、《穆子寧墓志》等，這種情況說明，北齊時期至少在上流社會，人們對隸書的崇尚是要高于楷書的。從《墨香閣藏北朝墓志》來看，這一時期的隸書如東魏一樣，基本上還是承襲魏晉隸書的風(fēng)貌，只不過比之東魏，更加精熟而已。比之隸書，北齊時期的楷書是體貌多樣的，就《墨香閣藏北朝墓志》來看，其書法在“平畫寬結(jié)”的共性特征下，既有“洛陽體”之翻挑峻拔之筆，又有東魏楷書之平沓之態(tài)，點(diǎn)畫清麗勁健，同時，又受到隸書的影響，結(jié)字略帶篆隸之意，自成一種風(fēng)范。

康有為說：“北周文體好古，其書亦古，多參隸意?！薄赌汩w藏北朝墓志》所收北周墓志凡7種，其中隸書唯《高永樂妻元沙彌墓志》一種，體近于北齊隸書，但的確較其為古。六種楷書墓志則以古穆見長，雜以隸意，與《張僧妙碑》相類，但較其嚴(yán)整。此外，《崔宣靖墓志》、《崔宣默墓志》二志均存志蓋，為同一人所篆書，北周書跡向來發(fā)現(xiàn)不多，篆書則更少之又少，觀二志蓋之篆書，書寫意味濃烈，雜糅楷、隸，既古且新，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北周大定元年（581年）二月，靜帝禪位于楊堅(jiān)，定國號為“隋”。隋代不光在政治上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其書法，更是上承魏齊之余緒，下開唐人之先聲，在整個書法史上有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取隋”篇中說：“至于隋世，率尚整朗，綿密瘦健，清虛之風(fēng)，一掃而空?！仕逯畷鴺O盛，以結(jié)六朝之局，是亦一大變焉?！薄赌汩w藏北朝墓志》收隋代墓志30方，其最具代表性者當(dāng)屬《齊士干墓志》，此志尺寸碩大，書刻精美，其書端整妍美，體格俊勁，近于《龍藏寺》，當(dāng)為集隋碑之大成者。

除了石質(zhì)墓志外，《墨香閣藏北朝墓志》收有21方磚質(zhì)墓志，與石質(zhì)墓志不同，磚質(zhì)墓志的書法多是未經(jīng)書丹而直接湊刀刻制，多以民間書風(fēng)為主，其書法雖失之嚴(yán)整，卻能得之自然，其天真率意之趣，正是官方所流行之正體難以祈及的，

另外，《墨香閣藏北朝墓志》附錄有3種西晉碑志，其體式為碑形，書法均為隸書，書法精熟，結(jié)體伸展，勁挺流暢，起收筆厚重方折，峻利雄強(qiáng)，筆法強(qiáng)勁中透著飄逸，氣宇昂揚(yáng)，有較強(qiáng)裝飾味。通過這3種西晉碑志可以清晰的看到北齊隸書的源頭。

綜上，《墨香閣藏北朝墓志》的整理出版，對書法界來說，既是對北朝書法史的直觀再現(xiàn)，又是一次北朝書法精品的集中展示，其對于研究北朝書法的方方面面來說，都將起到積極的作用。

參考文獻(xiàn)：

[1]葉煒  劉秀峰. 墨香閣藏北朝墓志[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2]康有為著 崔爾平校注. 廣藝舟雙楫注[M]. 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6

[3]劉濤. 中國書法史·魏晉南北朝卷[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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