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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草頭中的文化,上海郊外春天開花的“南苜蓿”



三月的一天,路上的店很多都關(guān)閉了,去田間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去的地方是一塊已經(jīng)被拆遷的土地,只是還想要種地的農(nóng)民仍舊過去種植著一些蔬菜。在地里發(fā)現(xiàn)了一片草頭, 我還很少在地里看見過草頭,這次看到的,還是開著花的,很小,淡黃色。這樣成熟的草頭,看上去有點(diǎn)像酢漿草這樣的觀賞植物。
采了一些草頭,用美工刀割的時候,就感覺纖維更加粗?;氐郊矣冒拙瞥戳艘慌杈葡悴蓊^之后,要比冬天的時候老很多。但說到底,這是站在人自身的角度,對于植物來說,繁衍才是它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叫人品嘗的時候更加鮮美。但客觀上來說,作為一種食物的草頭擴(kuò)大了傳播,因?yàn)檗r(nóng)民會在冬天最冷之時,為怕冷的蔬菜都覆蓋上一層地膜。哪怕是作為“半野菜”的草頭也不例外。

草頭開花的時候,旁邊的油菜、青菜還有各種豆莢的花也開了,開著黃花的青菜顯得尤其高,由于這里已經(jīng)不是專門經(jīng)過規(guī)劃種植的天地,因此每一塊小菜地的規(guī)劃排布都不一樣,沿著河的地方都被大大小小分出來了好幾塊,有些雜亂的視感。原來還有生產(chǎn)隊的時候,農(nóng)民卻絕不是這樣的,雖然他們卻都經(jīng)歷過。
這里,油菜花的種植面積被壓縮得很小,但香味卻依舊濃郁,說起來,對于一望無際的油菜田我也提不起什么興致,想象不過來的時候,就有些虛構(gòu)的感覺。在經(jīng)過這片田地的路上,我還看到一處用石灰粉圈起來的水泥地,中間還有大片焚燒過的痕跡,不消說,肯定是有人回到這里,為過世的人燒過“行李”,很可能還是原來跟我們一個村組的,不然也不必刻意跑來這里。不過,到了我這一代,都互相不認(rèn)識了。
因?yàn)閹啄隂]有住人,無人種植的地方,竟長滿了構(gòu)樹,幾乎成了一片構(gòu)樹林子,過去鄉(xiāng)下,見到這種樹,都是要砍掉的,我后來知道這種樹的樹皮可以造紙,不過估計我們這邊古來沒形成過造紙這門生計。
除了割了草頭,這趟出行也幾乎沒有什么可說的。實(shí)際上,所有的蔬菜無非就是人工培育的野菜,日語蔬菜就寫作漢字野菜(やさい),這個發(fā)音聽上去很有節(jié)奏,寫出來的漢字也挺有禪意。人們可以一茬一茬地割草頭,那是因?yàn)檗r(nóng)民在冬天保護(hù)它的生長,但在春天它開出花的時候,它就馬上宣告要獨(dú)自進(jìn)行生命旅程。

凡是到上海來的同學(xué)或者朋友,我總是要推薦酒香草頭這道菜。其實(shí),本幫菜里面“草頭圈子”是更美味的一道名菜,草頭的綠色粗纖維正好中和了豬大腸的肥膩。但是這道菜里面圈子變成了主角,一來豬大腸未必適應(yīng)每一個人的口味,二來這道菜中,草頭本身的風(fēng)味,怕是要掩蓋一些。

在閔行上學(xué)的時候,我?guī)瑢W(xué)去召稼樓,草頭是每次必點(diǎn)的一道菜,很快,他們也都熟悉了。本來在這樣的水鄉(xiāng)酒樓吃飯,是很適應(yīng)喝上一些黃酒的,但黃酒他們卻都吃不慣,還喜歡開著吃這些草頭就要醉了的玩笑話。其實(shí),草頭中的白酒味是極其容易適應(yīng)的。

過去奉賢人還很喜歡喝當(dāng)?shù)厣裣删茝S釀造的神仙白酒,我們小時候?qū)W校還組織秋游去參觀過,有的小孩在那里買了一小罐白酒,說要帶回家,給大人喝,沒想到有的孩子在公交車上打開白酒喝起來,在公交車上顛得吐出來。按一些本地年長者的說法,神仙酒廠出的酒,本來都是用純糧食釀造的,后來就漸漸假了起來。我爺爺很早之前也喝神仙酒的小罐,是裝在一個小型的玻璃杯里,里面的白酒喝完了還可以當(dāng)作一個酒杯用。
以前燒酒香草頭,也是用這種酒。撒進(jìn)去,草頭的味道就升華了。炒草頭很快,只有油、白酒和鹽就夠了,不用再另外加水。不過卻最考驗(yàn)火候,大火、快煸,白酒、鹽要幾乎和草頭同時入鍋,等所有的菜莖變軟了,就馬上起鍋,這樣的草頭才會又脆又嫩,最簡單風(fēng)味的野菜,也最好烹飪,一樣有一種質(zhì)樸的感覺。

以前,我總是將草頭和故鄉(xiāng)奉賢聯(lián)系在一起,因?yàn)槲覂H僅在奉賢吃過草頭,長大了才知道,上海郊區(qū)普遍都能吃到。后來我聽說草頭這種野菜,出了上海是不再能吃到的,這種想法,估計也信以為真了很久,直到我偶然知道《本草綱目》里就記錄過草頭,才懷疑這肯定是普遍存在的植物了。

李時珍對草頭的叫法,是“苜?!?。有個日本人巖崎常正認(rèn)為,李時珍說的苜蓿,應(yīng)該就是是南苜蓿。因?yàn)樵谒挠涊d里“苜?!笔情_黃花的。在《本草綱目》中他這樣記載:苜蓿郭璞作牧宿,謂其宿根自生,可飼牧牛馬也。處處田野有之,陜隴人亦有種者,刈苗作蔬,一年可三刈……一枝三葉,葉似決明葉,而小如指頂,綠色碧艷,入夏及秋,開細(xì)黃花。
如此,我對草頭僅僅在上海就能吃到的幻覺就被打破了,因?yàn)樗f“處處田野有之,陜隴人亦有種者”,可見這種植物遍地都是了,只是用白酒烹飪草頭的做法,不知道是否普遍存在。不過,對草頭的興趣卻沒有因此打消,發(fā)現(xiàn)古人對于這種植物的形容,更具美感,反倒更增添了興趣。
令我更為驚喜的是,葛洪(另一說為劉歆)對于苜蓿的描述,就更美了。在《西京雜記》里,他這樣寫道:“游樂苑多苜蓿,風(fēng)在其間,常蕭蕭然,日照其花有光彩。故名‘懷風(fēng)’,又名‘光風(fēng)’。茂陵人謂之‘連枝草’?!避俎?、懷風(fēng)、光風(fēng)、連枝草,這竟然都是草頭的名字,好像目睹了草頭在微風(fēng)陽光下?lián)u曳的樣子,能把尋常所見的野菜,寫得如此美妙,估計難脫《詩經(jīng)》的偉大根基,難怪說不學(xué)詩無以言,沒有好好浸淫文化,恐怕連草頭都吃不懂了,想到這些,不由得追悔莫及。


作 者 | 羅家俊
排 版 | 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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