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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地上海 | 時間裂隙中的嘉定西大街(下)

2022-06-15 19:48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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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相欄目首發(fā)獨家非虛構(gòu)作品,如需轉(zhuǎn)載,請至“湃客工坊”微信后臺聯(lián)系

文:鄒應(yīng)菊、葉靜雯、吳薇、孫舒婷

編輯:林子堯

剪輯:丁祺堯

【編者按】

2022年春天,上海因疫情按下了暫停鍵。在過去兩個多月的日子里,我們重新凝視著這座城市,回想著曾經(jīng)置身其中的路,未曾發(fā)覺曾經(jīng)平常的感受竟如此珍貴。經(jīng)歷了隔離的日子,我們終于重新行走在這片土地上。周遭一切恍惚得不真實,熟悉又陌生。也許,我們未曾真正認(rèn)識過這座城市。

“舊地上海”是澎湃鏡相與復(fù)旦大學(xué)、上海大學(xué)兩所高校的中文系同學(xué)聯(lián)合開展的城市寫作計劃,旨在深入探索上海小眾的角落,理解在這座城市邊緣的普通人生活。

序言

基于古代州府的格局,許多城市都保留著一條名為“西大街”的老街,沉淀著獨屬于這片土地的歷史與煙火。也就是這個原因,上海的嘉定西大街,常被言為嘉定之根。

嘉定西大街始建于南北朝梁天監(jiān)年間,早于嘉定定縣,距今已有一千五百年的歷史。臨著被稱為嘉定母親河的練祁河,它在明清期間便是嘉定最繁華的商業(yè)街,也逐漸形成了龐大的官僚住宅群,保留著許多的名人故居(如顧維鈞老宅“厚德堂”、吳蘊初舊居、陶氏住宅等)?,F(xiàn)在留存的西大街,東起西門吊橋,西至侯黃橋,彈石路面,長約900米,是至今為止嘉定鎮(zhèn)內(nèi)保存最為完整的老街巷之一。

2015年,嘉定區(qū)住房保障和房屋管理局發(fā)布了關(guān)于嘉定西門舊城區(qū)(俗稱西大街)改建地塊房屋征收工作的相關(guān)公告,宣告了西大街征收工作的展開。2017年春節(jié)前,嘉定西門地塊舊城區(qū)改建一期房屋征收首輪簽約結(jié)束,2017年2月20日西大街簽約居民集中辦理房屋移交手續(xù)結(jié)束,九成的居民帶著全部家當(dāng)離開了西大街。

我們在2021年的冬天,來到西大街。剛一走上彈硌路,老街的氣息便撲面而來,帶著朽化的潮濕與年月的龐厚。沿路都是緊閉的門窗,處處都是噴漆寫就的“已征收”字樣。曾經(jīng)住滿了人的老屋里,已經(jīng)爬滿綠色的藤曼,破洞的屋頂透下光亮。凌亂的電線與修剪光禿的枝干,纏繞在西大街的上空。街巷猶在,舊屋不改,這里仍是人們離去時的樣子。

曾經(jīng)的西大街極其熱鬧,而根據(jù)嘉定區(qū)“十二五”規(guī)劃,西大街之后也將建設(shè)成“以名人文化和民俗體驗為特色,集商業(yè)、休閑、創(chuàng)意為一體的鮮活生動的歷史街區(qū)”。動遷至今的西大街,如同落入了時間的裂隙——此前此后皆是人潮擁擠,唯在此時落入沉寂。伴隨著空間的裂變,它成為一些人永遠(yuǎn)懷念的故土,也是一些人臨時歇腳的雨亭。在等待重建的街巷里,仍然持續(xù)著少數(shù)人恒常的生活。其中細(xì)微的光亮與聲響,記憶與回望,喜與悲,暖與冷,在曾經(jīng)熱鬧時不曾引人注意,卻分外顯現(xiàn)于此刻寂靜。這寂靜表層下,坑洼石子上,所正發(fā)生著的,即是西大街的斷代史。

剪與裁:三十載西街生活

她們在年輕時來到西大街,在這里度過青春年月,眼看人去樓空一街蕭瑟,思考著離開與歸來。

西大街居民的日常

(一)街口的云賓理發(fā)店

剛走進(jìn)西大街,就能看到一處刷了銘黃色油漆的墻面,斑駁地露出底下紅色的涂層。大大的玻璃窗面向街市,窗框則是天藍(lán)色的顏料。門鋪前的兩根電線桿之間拉起了一條繩子,晾著八九條紫色的毛巾。明麗的色彩,在西大街十分惹眼。這是在西大街最后一家理發(fā)店,寫著“云賓理發(fā)店”的招牌早已不見,唯有老舊的玻璃窗上依稀可見“盤發(fā)”的字樣。

老板姓宋,留著一頭時髦的羊毛卷,工作時就用一根皮筋扎起來,低低地綁在腦后。她為人理發(fā)時,會在衣服外套上白色大褂。身上穿著一件,外面還晾著一件,隨時換洗?!斑@是我的工作服呀,表示對客人的尊重嘛。幾十年了,我一直穿著的。”“現(xiàn)在那些理發(fā)店的都不穿了。”說話的是正在接受理發(fā)的阿婆?!笆欠?,都穿自己的衣服了。”阿姨回著話,眼睛卻還緊盯著面前的剪刀,手上動作絲毫沒受到影響。

 

理發(fā)店阿姨

理發(fā)店不大,只有一張老式理發(fā)椅,座椅上的皮革已經(jīng)微微開裂。前側(cè)的白色工作臺上雜亂地丟著吹風(fēng)機(jī)、剪刀、梳子等理發(fā)工具。上面則是塊不甚清晰的長方形鏡子。鏡子上貼著兩排從雜志上剪下的理發(fā)樣式,方便顧客選擇。再上面則是一張用大大的相框裱起來的發(fā)黃的營業(yè)執(zhí)照。

這是宋阿姨來西大街開店的第三十二個年頭。

“我剛來這里的時候人頭不熟,人家都要欺負(fù)我。”那時宋阿姨去專供熱水的西面老虎灶打開水,燒水的人見她是外地人,便同她講,拿出兩百塊就能幫忙辦好營業(yè)執(zhí)照。宋阿姨掏了錢,以為了結(jié)了一樁心事,直到工商所的人找上門來,她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后來她想找到那個人,要回那兩百塊,對方自然抵賴,說:“我什么時候拿你錢了,你不要誣陷好人!”

“后來我找到開老虎灶的老板。老板了解了情況就幫我把錢要了回來。我很感謝他的,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他?!被貞浀竭@里,宋阿姨有些激動。

“我當(dāng)時來西大街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辛辛苦苦做半輩子。來的時候我是34歲,現(xiàn)在我66歲?!眲倧慕K來到上海時,宋阿姨在漕河涇的打工園開店,后來園區(qū)在1988年被列為國家高新技術(shù)產(chǎn)業(yè)開發(fā)區(qū),面臨拆遷。她經(jīng)啟東的老鄉(xiāng)介紹,來到了西大街開理發(fā)店,這一開就是三十多年。

“開個店幾十年不容易的,什么甜酸苦辣都吃過?!?/p>

西大街的房租便宜,但相應(yīng)的,房子條件并不好。剛來的時候,房頂漏水,外面要是下大雨,里邊就下小雨。宋阿姨一個人跑到十幾公里外的羅店買了幾塊鐵皮,爬上屋頂把屋頂補(bǔ)好。

可是還有更大的難題——房東不提供電,也不提供水。當(dāng)初理發(fā)店已經(jīng)開張,只能自己想辦法?!澳阏f厲害吧,吊井水理發(fā)。”15年沒有自來水的日子,宋阿姨就在對面那個小巷吊了15年的井水?!伴_店的第二年,我膽結(jié)石才開完刀,但是我老公一個人來不及做生意的呀,我就弄了個水桶,半桶、半桶地吊,半桶、半桶地拎”。

那時候也沒有電,宋阿姨就去附近煤餅廠拉煤餅,用煤燒水、做飯。“燒了18年的煤餅、15年井水,你看容易嗎?”后來慢慢地和周圍的鄰居熟悉了,宋阿姨就從別人那里接了自來水管通到店里。鄰居讓她從自己家接根電線過去,電的問題也解決了。買了電水壺,又買了液化氣,生意紅火了起來,日子也過得更好,一切都在慢慢地變好。

理發(fā)店內(nèi)部

(二) 老店三十年

用電水壺?zé)?,宋阿姨現(xiàn)在還保留著這個習(xí)慣。在一些老式理發(fā)店里,洗頭時客人不是躺在椅子上洗的,而是坐在板凳上,將頭湊到水池前洗。宋阿姨提起燒好的開水,踮著腳往水池上方的水箱里倒,再加一些冷水、調(diào)好水溫。

洗完頭,她用毛巾給婆婆擦干頭發(fā),讓她坐到椅子上。臨近過年了,來理發(fā)的人多了起來,好多都是老客人,從花橋、南翔等幾十公里外的地方趕過來。宋阿姨先用梳子梳順頭發(fā),再進(jìn)行修剪。為了不影響頭發(fā)原有的卷度,她拿起圓筒梳仔細(xì)地將頭發(fā)卷起,再用吹風(fēng)機(jī)吹干。最后檢查頭發(fā)尾端的長度,用小刷子將脖子、肩膀上的碎發(fā)掃干凈。

婆婆站起來拍拍衣服:“人老了跑不動咯?!?/p>

“我跟你說,你就在家里小跑步,跑半個小時?!彼伟⒁陶碇路芭芘芫秃昧??!?/p>

婆婆拿錢遞給宋阿姨:“拿好?!彼伟⒁桃豢矗l(fā)現(xiàn)多了。剪個頭一般十二塊左右,可是婆婆多給了錢,湊了整。

宋阿姨推回去:“不要了?!?/p>

“拿好?!逼牌耪f,隨后又補(bǔ)了一句:“好好的?!?/p>

“別給我?!彼伟⒁贪櫚櫭?。兩人開始推阻,都有些激動。旁邊的小寶見狀,開始叫喊。小寶是宋阿姨養(yǎng)的一只泰迪,她的兒子養(yǎng)了哈士奇,平時關(guān)在門外的大鐵籠里,用床單蓋起來。小寶性格乖巧,宋阿姨抱著它時,它就乖乖地伏在人的肩膀上,穿著粉色的毛茸茸的小衣裳,倒有幾分像小孩子。不過宋阿姨說,它可比哈士奇兇,它們倆吵架的時候總是哈士奇在讓著它。

宋阿姨笑了:“小寶以為我們打架呢?!?/p>

“這里嘛,像自己家一樣的,(發(fā)型)想怎么弄就怎么弄?!逼牌乓贿呁苹厝?,一邊往門口走去。

“老朋友應(yīng)該不要錢的。那我該要送的?!?/p>

婆婆笑著擺擺手,走出店門:“那我以后可不來了?!?/p>

“老朋友也不可以這樣的。”阿姨沖著我們無奈一笑,馬上又投入到下一位客人的理發(fā)工作中了。這位客人是個小男孩,旁邊的爺叔和宋阿姨聊著天。

“他奶奶呢?”

“今天奶奶不在,就我?guī)麃砹?。他講,西門那個阿姨(剪得好),你帶我過去理發(fā)?!睜斒搴呛堑匦?。

 

理發(fā)店阿姨的狗

“小孩嘛理發(fā)要動的,我去年就買了這個。不然剃刀太快了?!彼伟⒁棠贸鲆话研∏傻念愃齐妱犹觏毜兜墓ぞ?。

孩子的頭發(fā)不多,也常剃。不用洗頭,用梳子帶著剃須刀,很快就剃好了。男孩靈活地跳下椅子,旁邊一個戴著毛線帽的阿姨稱贊道:“贊!靈光欸?!?/p>

剃完頭發(fā)的小男孩看起來很高興,又和旁邊的狗狗玩起來??吹疥P(guān)在籠子里的哈士奇,他想要去摸,爺叔趕快拍掉他的手。

“不要摸那條狗哦。小心到時候給你當(dāng)鳳爪咬一口?!彼伟⒁逃终f,“你喜歡那個狗狗對不對?小的那只給你帶回去,晚上和你一起睡覺好不好?”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摸摸剛剪完的腦袋,而大人們都笑了起來,籠子里的狗狗也興奮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小小的理發(fā)店洋溢著輕松快樂的氛圍。

(三)“還是喜歡理發(fā)”

宋阿姨剛送走客人,小寶便按捺不住地?fù)涞剿男⊥壬?,央求著要讓她抱?/p>

閑暇時,宋阿姨會和我們聊到她的理發(fā)技藝。“我剛開始也不會,都是和老公學(xué),孩子7歲了,我們夫妻倆就出來干理發(fā)生意?!彼伟⒁毯退煞蛏眢w都不太好,理發(fā)不需要花費太多體力,也能不荒廢了手藝,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我當(dāng)初來上海,是覺得這塊地方很緊跟潮流嘛,人們都愛時髦的發(fā)型,生意也好做點。而且我也會經(jīng)常觀察街上大家的造型,去大理發(fā)店幫工學(xué)手藝??粗鴮W(xué)著、學(xué)著看著,這手藝就慢慢精進(jìn)起來了?!眲倎頃r她的生意并不好,幾乎沒什么人來。直到90年代初,生意才逐漸紅火起來,老顧客經(jīng)常光顧,夸她這里理發(fā)手藝好、收費低,還會介紹街坊鄰居過來這里理發(fā),好口碑就這樣慢慢積攢下來。

“剪發(fā)、燙發(fā)、盤發(fā),我都會的?!闭f起自己的手藝,宋阿姨的臉上也不禁浮現(xiàn)出自豪的笑。

“盤發(fā)?是那種老式的盤發(fā)嗎?”我們感到好奇。

“是呀。你們沒看過我盤發(fā)?”宋阿姨有點驚訝,掏出手機(jī)給我們看盤發(fā)的照片。將頭發(fā)梳通,整整齊齊地用發(fā)夾別出花樣,最后再點綴上類似富貴子的裝飾。這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她在相冊里存了很多給顧客們做的還不錯的發(fā)型。

“你們看這個?!彼氖滞A粼谝粡堈掌稀!八念^發(fā)原來很毛躁,后來我給她弄好了。”

“再看這個……”

 

宋阿姨自己設(shè)計的發(fā)型

一張張的照片滑過,記錄著宋阿姨在每一寸發(fā)絲上所花的心血。

看完,宋阿姨提到了西大街重建的消息?!按蟾琶髂?月份會開始改建吧?!?/p>

“還沒有想好搬到哪里?!痹谖鞔蠼值倪@三十余年,在店鋪的墻面與她的皮膚上都留下了細(xì)紋。但只要穿上白大褂,拿起剪刀,仿佛一切就不曾改變,窗外的街市依舊熱鬧。還有無數(shù)個明天,等待她打開理發(fā)店的鐵門,為熟識的顧客剪一個時新的發(fā)型?;氐浆F(xiàn)實,真正搬離的那天尚不確定,但她總得有個打算。

“等西大街改建完了,還想回來做?!彼伟⒁踢€是爽朗地笑笑,“主要還是喜歡理發(fā)嘛,在這條街也住習(xí)慣了,到時候房租貴點也沒關(guān)系。”

巡與販:沉寂西街的停泊者

他們在西大街最沉寂之時來到這里,停泊在這個時間裂隙之中,暫以整頓安息。最冷的西街,收容了最疲憊的人。

(一) 西大街44號小姬水產(chǎn)

天還沒亮?xí)r,走進(jìn)西大街,大約兩百米,就能看到一家亮燈的賣魚攤。攤子不大,擺在兩間已經(jīng)關(guān)了的門市前,隔著條通道,一邊擺滿活魚,一邊是新鮮蔬菜,一對中年夫婦站在中間兩邊照看。

 

賣得最好的小鯽魚,十塊錢一盆

攤主姓姬,河南信陽人,因為這個少見的姓氏常會被人詢問,索性小店的名字就叫“小姬水產(chǎn)”,沒有招牌,印在綠色收款碼下面。姬大叔2003年非典時期來到上海,認(rèn)識了來自鹽城的妻子,又在2018年西大街集體動遷結(jié)束后來到西大街。

那時他剛失業(yè),借著親戚的便利,在西大街44號門前擺個小攤謀生,一個月一千五的租金,比其他地方都要便宜許多。西大街只有早上熱鬧一些,所以他早上來,中午收攤,回到租住的地方再繼續(xù)擺攤。時間一晃,這已經(jīng)是他來西大街的第四個年頭。

2021年12月26號,星期日,嘉定區(qū)溫度為2°~-2°,手機(jī)提前一晚就已經(jīng)收到了降溫預(yù)警,有朋友期待地在朋友圈預(yù)言明天會下雪。

凌晨兩點,姬大叔和大嬸就已起床,比起以往的三點早了一些。他們住在婁塘,離西大街也就半個小時的路程。但因為今天周末,買菜的人會多一些,便要早一點到市場去搶鮮魚。

灰蒙蒙的天,漸漸亮起來,夫妻倆滿載一車的生鮮,在彈硌路上搖搖晃晃。等到擺攤處,爭分奪秒地擺好魚和菜,在六點一刻的時候擰開房檐下的老式燈泡,第一個客人已經(jīng)來了。

來的是一位住在附近小區(qū)的婆婆,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西大街外的市場買好了一籃子菜,返程的時候照舊來這里挑魚。今天婆婆也不多看,直接讓姬大叔撈一條鱸魚給他,一邊掏出紅布錢包,一邊說:“還是十五塊一條吧,給我選一條大一點的?!奔Т笫鍛?yīng)聲,從水盆里撈起一條來,給婆婆看了一眼,就蹲在旁邊的下水口開始收拾魚。

姬大叔收拾魚極其利索,只用一把鐵刷去魚鱗,一把剪刀剖魚腹,兩邊魚鰓一拽,從掛在鐵絲上的一沓塑料袋里扯下一個,裝好,遞給婆婆。婆婆拎著魚,把錢拿給一旁的大嬸,硬幣嘩啦啦響?!澳銈儙c來的呀?”大嬸回道:“六點到這啦?!薄斑扪?,我家孩子早上要去出差,我得早點燒飯,你們六點才開有點晚啦?!贝髬疬€在整理一邊的西蘭花,把花球朝外疊起來,應(yīng)了一聲“嗯”。

等天完全亮起來,路過的人也多了,三輪車、自行車、摩托車,在路上顛簸著來來去去。一位老大爺慢慢騎著車從街口進(jìn)來,遇到兩位相熟的人,顫顫巍巍地從車兜里拿出一個小塑料袋,又仔細(xì)解開,輕輕拎出里面唯一的一只螃蟹,三人就著螃蟹的品相和做法就聊了好一陣。

這時魚攤前已經(jīng)圍滿了人,縮著手在攤前站成一排,是不是凍得跺跺腳??腿舜蠖鄷瓤纯创笏枥锏臑跚圄~,大一些的一條有十七八斤重,和水盆一樣長,靜靜地懸在水里,連魚鰭也不動。

“哎呀老板,這個魚不動的,是不是不行啦?”

“不會的不會的,天太冷啦,魚在水里就不動的?!?/p>

一個夾著小包的男人在圍觀的人群中,挑了一條中等大小的烏青,十四斤,一百六十八元,引得旁人側(cè)目。男人點點頭,說這個數(shù)吉利,利落地掃了碼。

 

賣魚攤也捎帶蔬菜

姬大叔在另一邊忙活著稱菜,這條魚就交給大嬸收拾。大嬸性情豪爽,把烏青往鋪地的塑料上,重重一摔,蹲下身去一通收拾,從魚背處一剖二。再進(jìn)到走道里,找出一個大袋子,又從門后拿出一把長刀,割斷袋子上繩子。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很有俠女風(fēng)范。

以往來得晚一些,都是看不到大嬸的。因為大嬸還在附近一家商場工作,十點上班,九點半就得趕過去。今天也不例外,因為周末她也需要自愿加班。大嬸摘了圍裙,給幾個老顧客打了招呼,便匆匆地從西大街走了出去。

只剩下姬大叔一個人,在攤前更忙了些。路過西大街買菜的人,大多都是附近的老居民,最喜歡買的就是小鯽魚,燒湯清蒸都好吃。十塊錢一盆,大概有十條,彩色的小盆子擺成一排。但處理小鯽魚是最麻煩的,半個手掌的大小,一個個去鱗去內(nèi)臟,姬大叔泡在水里的手早已凍得通紅。

等魚的阿姨站在一旁,問大叔“手冷得很吧?”,大叔笑笑說:“你來試試?yán)洳焕渚椭懒?。”“哎喲,你辛苦呀,要不放盆溫水暖手嘛?!贝笫鍝u搖頭,“冷熱交替,手才容易生凍瘡?!?/p>

又一個阿姨來買小鯽魚,但非得從盆里一條一條挑,換其他盆里大一些的魚。大叔拿過盆說不能這樣,不買就算了。阿姨有些不忿,但還是說“得得得,就這盆?!痹诖笫鍤Ⅳ~的空當(dāng),阿姨有些泄憤地嘀咕,“你這個小魚呀都死掉的,動都不動?!贝笫逄痤^,一條一條放在水里給她看,“你來看看,你來看看,這魚是不是活的,不好亂說的?!卑⒁桃膊豢?,走到路的另一邊,回“你說是就是咯?!贝笫宓氖忠膊煌?,但聲音更大了一些,不住地說,“你自己來看嘛,這魚肯定是活的……”阿姨轉(zhuǎn)過頭說:“快點快點,比女人話還多?!?/p>

姬大叔從不吆喝,有人走近,問一句“看看要點什么?”人看看又走了,也從不留客。但從不能忍受對魚的質(zhì)疑。有人騎著自行車路過,偏頭看看,隨口說一句“魚鱗都掉了,不新鮮了”,大叔立刻放下手中的活,抓起小魚掰開魚鰓給那人看,“魚鰓是紅的,就是新鮮的,你看看,你看看!”那人心虛,騎著遠(yuǎn)了,大叔還往他去的方向舉著魚,“這個魚鰓還是紅的!什么都不懂!”

快到十一點時,天還是很陰沉,一時竟飄起一點雪粒,粘在衣服的絨毛上,一口熱氣就化了。路過的顧客邊挑魚邊和姬大叔說,幾年沒見下雪了,這應(yīng)該是西大街這幾年最冷的一天。姬大叔把滿是魚血的手在水里涮了涮,說:“這算啥雪呀,真稀罕雪,可以去我們河南看看?!?/p>

一個光頭瘦高的中年男人過來,頭上架著一副墨鏡,來來回回看了許久。最后買了一把蔥,一再強(qiáng)調(diào)他是拿回去種的,只要有根的蔥。姬大叔拿出一把蔥,從中揀出兩根斷了的蔥葉丟在一邊,稱重完給他。男人接過付完錢,又看了好一會兒魚,最后撿起那兩根墻角的蔥葉,揚長而去。

來往買菜的人終于少了,大叔靠在門邊歇一會兒。一個坐著輪椅的老奶奶,慢慢悠悠地?fù)u過來,在魚攤前停下,看了會兒大烏青,又去看看滿身花紋的黑魚。姬大叔問一句,“婆婆要什么?”“庫庫(上海話:看看)”,大叔也松快地回應(yīng)“好嘞,庫庫,庫庫?!?/p>

看了一陣,老奶奶又搖著輪椅慢慢悠悠地走遠(yuǎn)了。

(二)“魚犧牲了”

2022年的元旦節(jié),大嬸今天沒來,姬大叔一個人忙活。

 

賣魚攤的來往人群

還沒擺好攤,一位老人就在一旁等著,盯看大叔一盆盆擺好的魚,像是仔細(xì)搜尋著什么。突然他拉過大叔,指著一條剛翻了肚皮的黑魚說,“這個多少錢?”,大叔又戳戳那魚。不動?!笆畨K錢拿去吧,平時賣十五塊一斤的嘞?!崩先碎_心地說:“好好,這個不麻煩你,我拿回家收拾?!闭f著,從兜里掏出塑料袋,撈起魚就走了。

這天,姬大叔進(jìn)了兩大盆小鯽魚,其中一盆是有人打電話預(yù)定,用來放生的。說起這個,大叔也會感嘆一下,別人都是放生,自己是殺生。轉(zhuǎn)過身去,說“沒辦法,也是為了生活嘛?!?/p>

一位穿著皮鞋的老阿姨咔噠咔噠地過來,問大叔買十斤土豆能不能便宜,大叔說可以一塊五一斤。隨后從貨車上提來一麻袋新鮮土豆,阿姨拿了塑料袋,一個個揀著土豆,皮有破損的不要,沾了水的不要,半天才挑出均勻的幾顆。大叔收拾完魚,過來看見趕忙說:“這怎么行嘛,都給你一塊五的價錢了”,叉著腰嘆了口氣,接著說:“不行的不行的。”阿姨還是堅持著挑完了土豆,一遍遍跟著大叔去看稱,折騰好半天,才咔噠咔噠地走了。

來往賣魚的人,要求也不一樣。除了叮囑一定要把魚鱗刮干凈,還有要求各種切法的,大叔也盡量照做。一個男人過來想買一條烏青,問能不能幫忙做成魚泥,回家做丸子用。大叔擺擺手,直言做不了。在破舊的老屋前擺攤,就地殺魚,連砧板也沒有,所以魚片魚塊等等都不能做。姬大叔和熟識的清潔工趙叔也時不時聊起這一點,只是感嘆現(xiàn)在競爭大,做生意真是難。

趙叔也曾問過他,等西大街改造動工以后,他有什么打算。姬大叔也只是說還不知道,有人介紹他去隔壁梅園路里的菜市場擺攤,但那里攤位又貴又小,他并不樂意去。被問起會不會自己開著水產(chǎn)店,姬大叔擺手說,“和人合開還差不多,自己一個人是不敢想的?,F(xiàn)在嘛,走一步看一步?!?/p>

常有父母帶著小孩子一起來買魚,這時的姬大叔總會比平時溫和一些。一個小男孩常和媽媽一起來看魚,電動車還沒停穩(wěn),便從遮風(fēng)被里躥出來,眼巴巴地看著大叔殺魚。媽媽喚他遞錢給大叔也沒聽到??粗泻⑦@么認(rèn)真,大叔和媽媽都笑了。大叔從盆里拿出待處理的小魚,給男孩看看,說:“這條小魚犧牲了?!?/p>

一個看著還很年輕的媽媽帶著小朋友來買泥鰍,問過大叔后,用網(wǎng)撈起了一條,讓女孩試試摸一摸。女孩躲在媽媽懷里不敢摸,但在媽媽的一再鼓勵下還是摸了一下,飛速縮回手,看著媽媽笑起來。在等大叔處理泥鰍的時候,媽媽給女孩講起了自己小時候去捉泥鰍的事情。講完,小女孩問大叔,“叔叔,我還能摸一下這個小泥鰍嗎?”

大叔停下手里的活兒,用兩手抓起一條滑溜溜的泥鰍,讓小女孩能湊近看?!斑@西大街人不多,就是貓多。貓呢,也不吃我的魚,專門偷吃我的泥鰍?!迸⒙犞斐鲂⌒〉氖种?,捻起泥鰍的胡須,咧嘴笑了起來,露出掉了一顆門牙的牙齒,十分可愛。

得空的時候,姬大叔也不閑著,還得幫女兒做學(xué)校布置的觀看視頻作業(yè)。手機(jī)放在桌上,播報時事新聞,時不時答一下題。在這個時間里,姬大叔講起,自己當(dāng)年和大嬸是在飯館里打工認(rèn)識的,當(dāng)時那家飯館還成就了不少姻緣。倆人現(xiàn)在的女兒十五歲,外婆帶著在鹽城上初二,平時學(xué)習(xí)壓力也很大,各種作業(yè)都得做。

姬大叔指了指西大街空地上高高的水杉,說自己小時候放牛,最喜歡在這種樹上跳來跳去。爬得高一些,還能掏到麻雀窩。不像現(xiàn)在的孩子,都住在樓房里,會得多,壓力也大。

說完又嘆息起,今年疫情不能回家,好久沒見女兒,河南更是兩年都沒回過,一時顯得低落。

正好一位??痛蟾珧T車路過,聽到大叔嘆氣,剎住車,“咿呀,新年嘆啥氣呀!不行的哦,我來看看?!闭f著看到兩盆殺好還沒賣出去的小鯽魚說,“是不是這個魚不能久放呀,我買了哈,開心一點!”姬大叔笑著說“沒啥事,你真要魚呀?”“當(dāng)然啦,快給我裝起來吧,老婆還在家等著哩?!贝笫逵脂F(xiàn)殺了幾條放袋里,在大哥出發(fā)前,喊住他,“拿點小蔥配著燒好不好?”大哥轉(zhuǎn)過頭:“錦上添花嘛,肯定要的。”拿上蔥,大哥蹬著車走了,還回頭說:“開心一點哈,開心一點!再見?!贝笫逡残χ鴶[手說:“再見?!?/p>

 

賣魚攤收攤后

今天上午十點半,姬大叔就開始收攤了。因為賣的東西雜又多,他一個人十一點開始收拾,也得收拾到一點才能回家。今天,大叔想著過節(jié),就早點回去。

正在大叔往車上端魚的時候,一個背著包的老爺爺過來,問還有沒有韭菜。大叔應(yīng)了聲有,然后說等他一下。老爺爺溫和地說,沒事沒事,等你就行。等大叔終于過來,老爺爺讓他稱上一斤帶回去包餃子。大叔拿了塑料袋,謹(jǐn)慎地抓了一把,掂掂手里的分量,才去稱。邊走邊和老爺爺說,“應(yīng)該是一斤,我的手還是蠻準(zhǔn)的?!钡纫环Q,大叔有點遺憾地說“哎呀,還差80g,不過也算比較準(zhǔn)吧。”老爺爺笑著說“少一點就少一點,一筷子的事情嘛”大叔又往袋子里塞了一把韭菜,目送老爺爺慢步離開。

大叔俯下身繼續(xù)收拾,清掃完西大街的趙叔又站在魚攤對面休息。

在給花甲換水的時候,大叔突然從其中揀出一個圓形的貝殼,上面有一圈圈的螺旋花紋。放在手上看了一會兒,大叔走過去拿給趙叔看,兩人就研究了好一會兒。最后姬大叔找了塊磚頭,“趴”地一聲,貝殼碎了。

一輛電動車過來,是來和趙叔換班的李姐。姬大叔和她打招呼說:“小李,來上班啦?!崩罱阈愿窕顫婇_朗,和這條街的人都熟,回應(yīng)道:“是呀,我來了,你還在收拾,等我忙完了,你還沒收拾好。”說著就把車停在路邊,兩手分別提起兩大袋沉甸甸的蔬菜,腳步輕快地送到面包車上去。姬大叔趕忙推辭說不用,但李姐還是腳步不停,大叔便問:“送你些魚拿回家吃哈?!崩罱阏硪幌湮骷t柿,說“不要不要,家里多得吃不完了?!?/p>

等把魚和菜都收拾好,姬大叔又收拾好垃圾,用水把地面都沖洗干凈,十二點就回了家。

臨走前,李姐和趙叔正聊天,聊到姬大叔合伙開店的想法。李姐興奮地對著車窗里的姬大叔說,“以后一定要好好整一塊小姬水產(chǎn)的招牌,掛得高高的!”姬大叔難得露出滿臉的笑容,說:“好好,明天見。”然后開著車,駛出西大街,只剩下44號門前一地亮堂堂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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