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人的眼中，學習成績代表著一個人的智商、素養(yǎng)和能力，多數(shù)人是不拿大專生當大學生的。也有人問趙曉，你要是想學東西，早干嘛了，現(xiàn)在學著多費錢。面對父母的疑問，趙曉說道：“我不想就這樣只做一個工人?！?/p>

”

在上海經(jīng)歷了三個月的隔離期，趙曉結束了居家辦公的日子。早晨，他騎上自己的電動車迎著初升的朝陽加入復工的大潮里。從2019年到2022年，疫情的三年里他都在上海，與這座城市建立了難以言喻的感情。

-1-

復工的第一天，上海嘉定某棟大廈，趙曉正在工位上敲著鍵盤，代碼在指尖彈出。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映在趙曉干凈秀氣的眉眼上，十分溫暖。

這時，一條消息使得趙曉緊張了起來。一位主管反饋，他們使用的系統(tǒng)崩了。趙曉不敢耽擱，馬上打開網(wǎng)址進行查看，結果顯示502( 服務器內部錯誤 )，他立刻登錄服務器進行問題排查。一番排查后終于找到了問題，原來是系統(tǒng)的一個定時請求異常，導致服務器帶寬使用率達到了100%，進而導致系統(tǒng)崩潰。在一條終止程序命令后，問題終于得到了解決，趙曉緊繃的心弦也放松了下來。之后，他熟悉地登錄各個網(wǎng)站的后臺，查驗后臺是否能正常運轉，和咨詢的主管交涉，看看新的一年公司的業(yè)務有沒有什么需要調整的。

趙曉是陜西渭南人，今年25歲，未婚，無對象。來上?？烊炅耍ぷ魇且幻俺绦蛟场?，是一家公司的后端，來上海已經(jīng)三年了，當初和他一起來的培訓班同學都已經(jīng)轉行或者回家，現(xiàn)在只有他一個人在這個城市。

在這家公司工作了三年，他算是個老員工，見到了許多同事的來來往往，心情愈發(fā)淡然或者說成熟。下班后他騎著電動車帶著舍友在馬路上騎行，天色陰沉還有細雨朦朧。不知道算不算倒春寒，總覺得天氣比年前還冷，看著路上的路燈和行人也覺得凄清。

回到四人間的宿舍，趙曉休息會后把年前的衣服都洗完晾好，把自己家里帶了的特產(chǎn)拿出來給舍友嘗了嘗，然后坐到床上打開電腦，聽著自己買來的編程進階課程。不消多時，一個微信視頻打過來，趙曉拿起手機一看，是父親的。

接通電話后，看到父親那熟悉而帶著歲月痕跡的臉龐，趙曉心里顫了顫，然后微笑著和父親聊起天來。都是一些家常的嘮叨和叮囑，來上海打工三年，趙曉聽了很多次，不覺得麻煩。一年只有過年才回家，這些話就是家里人對他的寄托。父親問起他剛上班有沒有什么不熟悉的地方，有沒有什么不習慣，趙曉笑著說沒有，工作順利。兩代人的話題總是差得很多，而中國的父子之間的感情往往都是緘默的。沒過多久，父子對話便結束。

父親掛電話之前還是說了一句：“家里的薪資雖然沒有上海高，不過你終是要結婚的，年輕的時候闖一闖沒有關系。等你結婚生孩子了，你還是要回來?！?/p>

掛完電話后，趙曉放下手機，有些落寞。這時候舍友插話：“小時候覺得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后來長大了才知道，好好活著不容易了。上海的房價四五萬一平，哪里買得起，你要不要嫁在這里？”

趙曉聽著舍友的打趣苦笑說道：“咱就是一個大專生，這年頭飛黃騰達的事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呢？”

高中畢業(yè)時候趙曉成績一般，上了一個?？啤Ｋ闹袘M愧，不僅是因為自己的前程，還讓父母失望了。西安有陜師大和石油大學等好學校，沒有他的份。在很多人眼中，?？凭褪墙o電子廠培養(yǎng)技工的。那些早早輟學的朋友問他，去電子廠還需要學習成績嗎？趙曉沒有辯解，選擇了高速鐵路供電技術，也期望畢業(yè)可以去高鐵站工作。

大一上完之后，趙曉對自己的專業(yè)有所了解。課本上的知識只能說是籠統(tǒng)的教材，很難落到實處。同學上課各顯神通，低下頭刷劇、打游戲，甚至翹課的人不勝枚舉，老師也講得興趣缺缺。大家都有一種奇怪的默契，直到下課的鈴聲響起。趙曉不想在床上度過前半生，用閑暇時間學了駕照、發(fā)過傳單、當過安保、做過服務生。

畢業(yè)那年準備到某廠實習，趙曉積極準備簡歷，把自己課程、獎項捋了一遍，總結自己的技能優(yōu)勢，甚至把自己的興趣愛好和面試中所遇到的問題都進行了一遍遍的演練，期望自己不要掉鏈子。可等到他排著長長的隊伍走到面試官面前的時候，這一切好像沒有意義。

那個面試官倚在桌子上，隨意翻了翻趙曉的簡歷，十分懶怠地問了一句：“能吃苦嗎？”

趙曉欲言又止：“能！”

“好了，叫下一個。”

直到趙曉工作時候和工友講起這件事，工友們一個個都在打趣。其中一個笑得最燦爛的拍著他的肩膀說道：“以后進廠面試的時候不用做那么多，到面試官面前把兩只手伸出來給他看，然后看著手從一數(shù)到十，就能夠把你錄取了……”此后趙曉再也不想把這件事講給別人聽。

實習的時候薪資不高，大約四千左右。趙曉的工作是給逆變器器柜接線，或者組裝電路板，基本上屬于流水線的工作。在那樣封閉昏暗的車間里，他只聽見機器不斷運轉的響聲，還有順著傳送帶不斷流向他的產(chǎn)品。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他的額頭被汗水多次浸濕，一站就是一天，一干就是一年，他也在廠里度過了21歲生日。

一年以來，趙曉每天就是來打螺絲、接線，實習生一批接著一批的來，趙曉越覺得憤怒和不甘。都是十數(shù)年寒窗，別人金榜題名、春風得意，可學習差就只能打螺絲嗎?

趙曉決定辭職。

離職的時候父母開始是不同意的，他們眼中，工作最重要的是穩(wěn)定，你要在廠里熬個十年二十年，混個小領導，吃上鐵飯碗才叫一生無憂。趙曉解釋說自己想做編程，已經(jīng)找好培訓班，學費18000，自己準備拿這一年的工資來學習，不用他們操心。

在很多人的眼中，學習成績代表著一個人的智商、素養(yǎng)和能力，多數(shù)人是不拿大專生當大學生的。也有人問趙曉，你要是想學東西，早干嘛了，現(xiàn)在學著多費錢。面對父母的疑問，趙曉說道：“我不想就這樣只做一個工人?！?/p>

在真心實意的和父母說過幾次后，父母終于同意，趙曉就進入了他的編程學習之路。編程很難，不是專業(yè)出身很難做好?？伤恢睂ψ约褐v：“別人都會，我為什么不能會，我也不差！”

-2-

趙曉懷著對未來的忐忑重新踏上課堂，學習前所未有的認真。中途有同學因為太難選擇退學費，在老家找個工作，最后班里只剩下6個人。后來所在的學校準備跨年的年會，一向靦腆的趙曉出人意料的選擇表演節(jié)目，舞臺上，趙曉看著絢麗的燈光和臺下的觀眾，心中想道：“真是繁花似錦！”

六個月后，培訓班的學生畢業(yè)，趙曉的就業(yè)老師講了一堂就業(yè)指導課。在西安發(fā)展工資會比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低，而且上海培訓班是有就業(yè)點的，能夠為他們就業(yè)提供幫助。趙曉覺得大城市工資高，機會多，自己還這么年輕，去大城市闖一闖也無妨，最后來到了上海。

由于時間趕得很緊，趙曉想來上海的時候已經(jīng)買不到票了。他本想過兩天再來，帶隊老師卻催促他早到。你們都是新手，要在年初公司還缺人的時候選擇入職，不然就可能找不到工作，金三銀四就是這個道理。趙曉無奈在黃牛手里買了個票，坐綠皮火車從西安到上海，一共坐了18個小時。

趙曉后來說，那天原本以為能把那一趟旅途記得很久，其實后來沒有記得那么清楚。看著窗外的風景像一幀幀漫畫，愁腸百轉卻什么都沒有講出來。那天的泡面又貴又難吃，旁邊的大哥在打著呼嚕，自己窩在座位上感覺麻木了。

下了火車，初次來到上海的趙曉渾身像散架一樣的酸痛，收到消息說沒有去接他，需要自己乘地鐵到浦東三林鎮(zhèn)那邊。麻木的他拖著自己的行李趕到了目的地，一個偏僻的出租屋內，15平左右的空間住著六個人，房租自費，每月800元。

趙曉沒有辦法休息，整理自己的鋪蓋，然后準備刷牙。在狹窄的衛(wèi)生間里他擰開水龍頭，流出來歷不明的地下水，積蓄在有些污漬的臉盆里。趙曉抬頭看看鏡子中自己疲憊的臉龐，用手揉了揉冒出的胡茬，笑的比哭都難看。

在就業(yè)老師的指導下，趙曉迫切地想找一份工作，積累工作經(jīng)驗，精進提升編程技術。可是北上廣這種城市是精英人才的沃土，大專學歷在職場上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有公司人事明言過：“我們大可不必在沙子里找珍珠，只需要在珍珠里挑頂尖貨就好。”

四處奔波的趙曉面試了十家公司，屢次碰壁，多次被客客氣氣的拒絕。十家工司只有一家發(fā)了面試失敗的郵件，其余九家杳無音訊。之后就業(yè)老師勸他降低薪資，提高自己的面試技巧，在浦東三林的出租屋呆了一個月后，他終于以6000薪資在上海入職。

入職的是一家做中醫(yī)推廣的公司，屬于剛剛成立的階段，只有趙曉一個程序員。剛入職就讓他做一個完整的網(wǎng)站出來，趙曉感到了很大的壓力。只能抓緊學習中醫(yī)相關知識，了解域名和服務器的關系，最后再編寫網(wǎng)站和后臺代碼。趙曉后來說那段日子是真的如坐針氈，不敢看著領導，生怕第二天就收到離職單。

有次領導給趙曉服務器的賬號密碼，他拿到后死活登錄不上，沒有辦法，就斟酌地詢問領導是不是賬號密碼錯了。

領導有些不耐煩地問了句：“你之前到底是干啥的，連這個都不會。”

這話扎在了趙曉的心上，卻不敢表現(xiàn)出軟弱，只好應了一句：“就是寫代碼的呀，只不過服務器這邊不是特別了解?！?/p>

半個月后，磕磕絆絆之下，趙曉的網(wǎng)站終于投入使用，他也在心中松了一大口氣，這時候才覺得工作終于算是穩(wěn)定下來。后來和同學們聯(lián)系，知道有四個回到西安找工作，還有一個也順利入職，彼此之間也是相互慶賀。

-3-

前年過年，疫情吃緊，遠在上海的趙曉祈禱家里平安，并且早早地搶到票?？上ё詈蟾舯诳h確診一例 ，整個縣城進行封閉管理，只好留下原地過年。獨在異鄉(xiāng)的趙曉非常想家，春節(jié)假期很長，不回家真的很可惜。他擔心父母的身體，想念媽媽包的餃子，想念家鄉(xiāng)的羊肉泡饃、肉夾饃、油潑面、臊子面。

生活中，大多數(shù)程序員不是很喜歡社交，不是因為不會說話，不懂人情世故，只是不愿意展示自己。工作一年后，趙曉仍是孤身一人，假期也只是常常和室友幾個大老爺們出去玩兒。趙曉最快樂的是有一次去歡樂谷。他們一起坐了過山車（谷木游龍）、藍月飛車、大擺錘，最后是跳樓機。當趙曉最后升上去的時候，終于放肆地喊出來，酣暢淋漓。

晚上有EV電音節(jié)，有個明星要來，那天來的是朱星杰。趙曉看著舞臺上的表演忽然自己那時候在跨年晚會上表演的樣子，雖然自己只是個看客，但有時候能做個看客也很不錯。

人生漫漫，若能找個人攜手并進是很好的事情。來到上海三年后，趙曉已經(jīng)到了適婚的年紀，父母對此也很是上心，有時候忍不住嘮叨著自己熟人家里誰的孩子已經(jīng)結婚了，不能一個人在外邊打拼。

聽了父母的一番話后，趙曉也覺得自己已經(jīng)到了談對象結婚的年齡。一次偶然的機會，趙曉經(jīng)一位同事介紹認識了一個姑娘，初次談下來感覺不錯，談吐、愛好和氣質都令人心儀。但當談到結婚和在哪個城市定居的時候那位姑娘還是問了一句：“我想在上海發(fā)展、定居，你覺得呢？”

趙曉想了想（上海買房以自己的家庭條件根本就買不起），便只是說了句結婚的話還是希望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西安發(fā)展，那姑娘聽了后，沉思了許久，想了想后也不知道講什么，就只是搖了搖頭。這次約會過后，他們也沒有再聯(lián)系，那時候的趙曉感覺，生活有的時候真是不講感情。

雖然如此，如今的趙曉對婚姻還是很期待，期望找個愿意相伴一生的人。

對于程序員這份工作來說，不斷學習是十分重要的。在你剛從培訓班出來的時候，你學到的是最先進的技能和技術，但是這些技能和技術的“保鮮期”最多10年。10年之后，如果你沒有跟上新技術，你就可能被這個行業(yè)淘汰。在許多公司，IT程序員沒有可以攀升的晉級階梯?！案呒壒こ處煛笨赡苁亲罡叩募墑e了。在這個級別之后，你必須進入管理角色，然而，管理崗位畢竟稀缺。

當下，趙曉覺得工作上最大的問題就是和領導的溝通，領導不是寫程序出身的，所以在提要求的時候總是有些不切實際，這讓工作變得十分吃力。不過趙曉想做的卻不止于此，他準備學習做系統(tǒng)架構師或者產(chǎn)品經(jīng)理，期望能夠有更好的未來。

上海是一座繁華卻充滿挑戰(zhàn)的城市，趙曉看著疫情后逐漸明朗的天空對自己說：“要好好生活，努力賺錢！”

舍友也說：“我與春風皆過客，她攜秋水攬星河。此處雖好，非是吾鄉(xiāng)。”

注：文中的人物均為化名。

原標題：《大專程序員，在上海艱難打工3年》

閱讀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