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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順祥︱風雅票中事——愛德華?紐頓的藏書票
“這根本不是紐頓的藏書票嘛!”事起友人從微信傳來兩幅圖片,詢問我是不是阿爾弗雷德?愛德華?紐頓(Alfred Edward Newton)這位美國著名藏書家的自用藏書票,點開圖片后我不禁莞爾。紐頓于1907年至1938年間,每年圣誕節(jié)前夕都會寄贈友人一本自印小冊子,而隨1931年《A Thomas Hardy Memorial》一同寄出的,還有一份撰寫于感恩節(jié)前夕的自印四頁小報,在這份小報中他提到曾應(yīng)好友——舊金山波西米亞俱樂部(Bohemian Club)主席愛德華?奧戴(Edward F. O’Day)邀請,出席該俱樂部于5月底舉辦的一場歡迎晚宴。
創(chuàng)立于1872年的波希米亞俱樂部,成員多是政商名流,這個非權(quán)既貴的俱樂部行事低調(diào)且特立獨行,曾被多家刊物評為全球最隱秘的男士俱樂部。紐頓回憶道,那場晚宴菜單中的兩幅漫畫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這兩幅作品的名稱分別取自紐頓的兩本書話名作《藏書之樂及其相關(guān)逸趣》(The Amenities of Book-Collecting and Kindred Affections)與《搜書之道》(This Book-Collecting Game),內(nèi)容詼諧生動,作者是該俱樂部會員、漫畫家吉米?哈特洛(Jimmy Hatlo)。在征得哈特洛同意后,紐頓于畫面下方加上了自己的簽名,印制成卡片夾在這份自印小報中與小冊子一同寄出。


1940年紐頓去世后,藏書經(jīng)清點有一萬多冊,次年他的兒子斯威夫特?紐頓(E. Swift Newton)將其中部分藏書交由紐約帕克?貝尼特畫廊(Parke Bernet Galleries Inc.)進行拍賣。帕克?貝尼特畫廊是二十世紀前半葉美國規(guī)模最大的藝術(shù)拍賣行,畫廊為此制作了一套三冊的拍賣圖錄。這套圖錄是非常好的紐頓研究參考書目,但第一冊中收錄的五幅“藏書票”圖片卻誤導(dǎo)了不少讀者。


紐頓喜歡十九世紀末美國詩人、藏書家尤金?菲爾德(Eugene Field)的詩句,他在《藏書之樂及其相關(guān)逸趣》《洋相百出話藏書,兼談藏書家的其他消遣》等著作中多次引用了這位詩人的作品。可惜圖中右上角這枚印有“BookMark of A.Edward Newton”與尤金?菲爾德《書癡的祈禱》后半段詩句的紙本并非藏書票,問題就出在“Bookmark”這一詞上。藏書票的票面上除了票主姓名外,有些印有Ex libris,有些則印有His/Her book或This book belongs to…或From the library of…等內(nèi)容,有些甚至除了票主姓名之外什么都不印,但藏書票絕不會使用bookmark這個單詞,因為書簽用于記錄閱讀進度,而藏書票的主要作用之一是表示票主對這本書的所有權(quán),此二者南轅北轍也。浸淫藏書界多年的紐頓自然不會不懂得個中道理,制作圖錄的人多半是個“門外漢”,在整理拍品時見到相似的卡片就以為是藏書票,擅作主張收錄進去了。瞧,左下角那枚不也是這個情況嘛!
目前已知的紐頓自用藏書票共有四枚,帕克?貝尼特畫廊的拍賣圖錄中收錄了其中三枚:1906年以紐頓位于賓夕法尼亞州戴爾斯福特(Daylesford)的宅邸橡丘齋(Oak Knoll)和藏書室為主題的照相版藏書票,1909年由其摯友查爾斯?格羅夫納?奧斯古德(Charles Grosvenor Osgood)設(shè)計,美國藏書票黃金時期代表人物西德尼?勞頓?史密斯(Sidney Lawton Smith)制作的艦隊街圣殿門(Temple Bar)主題銅版雕刻藏書票以及高登?羅斯(Gordon Ross)設(shè)計的Hobby Rider運動主題照相腐蝕版藏書票。


我喜歡集藏著名藏書家的藏書票,紐頓的自用藏書票尤其不忍放過。近年來有幸自美國票友手中陸續(xù)淘得橡丘齋藏書室與圣殿門主題這兩枚藏書票,但尋覓羅斯設(shè)計的那枚Hobby Rider藏書票卻花費了我好些時日。上個月我在紐約書商朋友寄來的圖錄中看到一本紐頓藏書,是劉易斯?卡羅爾(Lewis Carroll)的初版《獵鯊記》(The Hunting of the Snark),描述如下:
八開本, 八十三頁,亨利?霍勒迪(Henry Holiday)插圖,蟬翼棉紙保護的卷首插畫,1876年3月初版一印,第83頁將“Butcher”錯印為“Baker”,布面精裝,書脊邊緣有輕微磨損,環(huán)襯頁貼有阿爾弗雷德?愛德華?紐頓自用藏書票。
雖然文字中并未說明是哪款藏書票,也未提供書影,但狩獵這個主題令我隱隱猜測,貼于書中的這枚藏書票會不會就是我夢寐以求的那枚Hobby Rider藏書票?

“Hobby Rider”這個主題頗有意思,據(jù)《牛津英語大辭典》記載,“Hobby”一詞源自中古英語“Hobyn”,原指體型較小的馬。1557年“hobby”這個單詞首度見載于一份“hobby horse”的付款確認單中。在古代英國,人們在“五朔節(jié)”(May Day)時經(jīng)常跳一種叫做“莫里斯”(Morris)的舞蹈來慶祝節(jié)日。跳舞時,人們常套上一個由木條或編織物做成的木馬道具,這個道具便被稱為hobby horse,后來兒童騎著玩的小木馬也被稱為hobby horse。
直到19世紀初“hobby horse”一詞才有了新的含義。隨著18世紀下半葉開始的工業(yè)革命,大規(guī)模工業(yè)生產(chǎn)時代的來臨,中產(chǎn)階級興起,許多商人、銀行家和專業(yè)人士形成基本一致的經(jīng)濟利益、政治目標和文化價值觀,他們在政治和經(jīng)濟中的地位越來越顯著,與此同時,相較下層階級,中產(chǎn)階級有著更為固定的工作時間,從而有了更多的閑暇時間,因此也越來越注重在社會文化和習俗等方面?zhèn)鞑プ约旱奈幕瘍r值觀。從此“hobby horse”便被用來比喻某人特別喜愛的某種消遣,《牛津英語大詞典》中記載到,“hobby horse”came the expression “to ride one's hobby-horse”, meaning “to follow a favourite pastime”。因此,紐頓這枚藏書票中的“Hobby Rider”所表達的意思便是他特別喜歡的消遣。



紐頓在1927年的自印本《不打不相識》(A Reprimand and What Came of It)中,介紹了此票設(shè)計的來龍去脈。事出早前他動筆撰寫《運動書籍面面觀》(Sporting-Books)一文時,曾引用了一幅十九世紀英國小說家、運動專欄作家羅伯特?史密斯?瑟蒂斯(Robert Smith Surtees)的肖像畫,由于疏忽未注明作者的名字便將稿件交給出版社了。這幅畫作是其友人紐約出版商、運動書籍作家歐內(nèi)斯特?紀(Ernest R. Gee,)委托高登?羅斯繪制的。紐頓該文被收錄于《舉世最偉大的書》(The Greatest Book in the World)中?!杜e世最偉大的書》出版后,紐頓收到羅斯寄來的一封信,信中對方調(diào)侃他“向某人的鄰居借用東西”連句謝謝都不說,并隨信附上一幅名為“如入無人之境”的水彩畫表現(xiàn)這一“先斬后奏”的行為。



(A. EDWARD NEWTON, A COLLECTION OF HIS WORKS. Catalogue 86.)
中記載,這枚藏書票分為單色版與上色版兩種,上色版更為罕見。真是應(yīng)了“不打不相識”這個標題,一場版權(quán)風波不僅促成了這枚有趣的Hobby Rider藏書票的誕生,而且之后兩人再度合作,1932年羅斯插圖的瑟蒂斯代表作《喬羅克斯遠足嬉游錄》(The Jaunts and Jollities of Mr. John Jorrocks)便由紐頓作序,兩人間的逸事從此成為一段書壇佳話。
我趕緊發(fā)電郵請書店提供一下環(huán)襯頁藏書票的照片,很快對方便將照片回傳給我,打開圖片的那一刻證明了我的猜測,心中懸著的石頭落地,這枚Hobby Rider終于歸了我。
紐頓的最后一枚藏書票由格魯亞斯?威廉姆斯(Gluyas Williams)設(shè)計,威廉姆斯與吉米?哈特洛一樣,也是一名漫畫家,他為紐頓的游記《糊涂旅行家》(A Tourist In Spite Of Himself)所設(shè)計的插圖至今仍為不少讀者津津樂道。這枚藏書票同樣著錄于《愛德華?紐頓藏品集》中,遺憾的是,此書介紹這枚藏書票時僅輕描淡寫地一句帶過,并未提供進一步的圖片等資料,如今鮑勃也已不在人世,此票的圖案、技法等都是謎團,恐怕只有等到書中著錄的那兩本紐頓藏書再度現(xiàn)世時,真相才會大白了。
丁酉臘月寫于滬上退思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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