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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躲過閃電或愛情
南方小鎮(zhèn)的閨秀愛米麗小姐是舊式顯赫家族的末代,她抱殘守缺,一切如故,與小鎮(zhèn)隔絕,不為所動。房子也是她的牢籠,父親生前趕走了所有上門來的青年男子,父親死后,她僅有的一次愛情,留下的不過是些荒唐的議論和答案不明的猜測,此后便是仿佛永恒般堅固不移的孤獨和封閉。
在她死后,人們終于得以進入房子里那個密閉的房間,窺見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被奪走最后一絲希望的人,用死亡永遠地將情人與自己一同封鎖在已然傾頹的舊日世界中,身姿儼然一塊頑固不化的墓碑,讓人在壓抑、嘆息中竟生出一絲詭異的敬意。尸骨朽爛的情人,尸骨旁枕頭上的一綹長發(fā),駭人的場景卻彌漫著揮之不去的哀傷。
愛米麗小姐逝世,鎮(zhèn)上的人前去送葬開始,而后跳躍到十多年前愛米麗拒絕納稅,隨后又用一句話將故事推到三十年前的“臭氣事件”,緊接著又回溯愛米麗與父親的種種糾紛??梢哉f,時序在《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同樣是被完全打亂的。小說敘事時而順序推進,時而突然逆轉(zhuǎn),時而驟停,時而又再次向前推進,直到小說完結(jié),讀者才大致明白事件的究竟。
??思{短片小說集(上)
(Collected Stories of William Faulkner)
[美]威廉·卡斯伯特·??思{
(William Cuthbert Faulkner)
陳珺、崔凝紫、陸路、王敏、趙輝丨譯
王敏丨責任編輯
威廉·卡斯伯特·福克納(William Cuthbert Faulkner,1897年9月25日-1962年7月6日)是美國最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1949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他以長篇和中短篇小說見長,同時也是一名詩人和編劇。他曾經(jīng)對一個采訪者說:“我是一個失敗的詩人,可能每個小說家最初都想寫詩,發(fā)現(xiàn)自己力不從心后才嘗試詩歌之外要求最高的文學形式:短篇小說。直到這項嘗試失敗后,他才開始寫長篇小說”。
哈羅德·布魯姆在1985年的一部論著中寫道“批評家和普通讀者都普遍認為,??思{如今已得到承認,被視為本世紀最強有力的美國小說家,明顯地超越海明威與菲茨杰拉德,而且在包括霍桑、梅爾維爾、馬克·吐溫與亨利·詹姆斯——有些評論家也許會把德萊塞也加進去——在內(nèi)的名作家序列中占有一個與他們不相上下的位置?!?980年代中期之后,若論每年在美國發(fā)表的專著和論文數(shù)量,??思{在英語作家中僅僅低于莎士比亞。
精彩段落
我們再一次見到愛米麗小姐的時候,她已經(jīng)發(fā)胖了,頭發(fā)也變得灰白。在接下來的幾年里,她的頭發(fā)越來越灰,直到變成了胡椒鹽的那種鐵灰色,顏色就不再變了。直到她在七十四歲去世之日為止,她的頭發(fā)依然是頑強的鐵灰色,像一個仍然活躍的男人的頭發(fā)。
從那時候起,她的前門就再也沒有打開過,除了她四十歲左右有那么六七年的光景,她打開門教授陶瓷彩繪。在樓下的一個房間里,她布置了一個畫室,薩托里斯上校同代人的女兒、孫女兒會被送到她那里,風雨不改,仿佛周日帶著25美分去教堂募捐那樣肅穆。那時,她的稅仍然是被豁免了的。
后來,新的一代成為了小鎮(zhèn)的主心骨,那些學畫的學生長大成人、逐漸離開,并沒有讓她們的孩子帶著顏料盒、枯燥的畫筆和從女性雜志上剪下的圖片到愛米麗小姐那兒去學畫畫。前門再一次地關上,并且永遠地關上。小鎮(zhèn)實行免費的郵遞制度了,唯獨愛米麗小姐拒絕讓他們把金屬門牌號和郵箱釘在自己的房屋上。她也懶得聽他們解釋。
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我們眼看著黑人的頭發(fā)變白了,背也駝了,還照樣提著菜籃子進進出出。每逢12月,我們給她寄去一張稅務通知單,但一個星期后又被郵局退還,無人認領。我們偶爾還能在樓下的一個窗戶旁邊見到她的身影——很顯然她把樓上封了起來。她坐在那兒,仿佛神龕中的一副雕塑,是不是在看著我們,我們也說不準。她就這樣經(jīng)歷了一代又一代——高貴漠然、安寧乖張,讓人無處閃躲。
她就這樣與世長辭了。在這塵埃滿布、陰影遮目的大屋里病倒了,身邊只有一個蹣跚羸弱的黑人在伺候。我們甚至不知道她病倒了,因為我們很早以前就不再從黑人那里打聽她的消息。他從不和任何人說話,恐怕對她也是如此。他的嗓子也因為長期不吭一聲而嘶啞銹蝕了。
她死在樓下的一個房間里,在一張掛著床幃的笨重的胡桃木床上,她滿是銀灰色頭發(fā)的頭枕著一個霉得發(fā)黃的枕頭,那時因為經(jīng)年累月的用著,卻又曬不著一絲陽光。
黑人在前門接待了最先來到的那批婦女,把她們領進了屋。婦女們悄聲細語,好奇的目光快速打量著屋子。黑人隨即消失了。他穿過屋子,走出后門,從此不見了蹤影。
兩位堂姐妹也同時趕來了。葬禮在第二天舉行,全鎮(zhèn)的人都趕來看愛米麗小姐那覆蓋在鮮花底下的遺體。棺材上方掛著愛米麗小姐父親的炭筆畫像,他看上去一臉深思;婦女們在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死亡的恐怖;那些年長的男人呢——有一些穿上了刷得干凈筆直的南方同盟軍制服——站在長廊或草地上,談論著愛米麗小姐,好像她是他們的同代人,還認定自己曾經(jīng)跟她跳過舞或者追求過她;就像所有老人家一樣,他們已經(jīng)記不清時間先后順序了;對于他們來說,過去并非一條越走越窄的路,而是一片沒有冬季的草地,只是最近的十年像窄小的瓶頸把他們與過去隔絕了。
我們很久以前就知道樓上有一個房間,在這四十年里誰也沒有見過,要進去就得撬門了。等到愛米麗小姐入土為安以后,他們才去把門打開。
猛地打開門,整個房間被震得灰塵彌漫。這間布置得像新房一樣的房間,卻處處籠罩著墳墓般淡淡的凄慘的陰森:褪色的玫瑰色窗簾,玫瑰色燈罩,梳妝臺,一排精致的水晶工藝品和銀白色襯底的男士盥洗用具,但那銀白色已失去光澤,刻在上面的字母也難以辨認。雜物之間有一條硬領和領帶,仿佛才剛從身上取下來,拿起來之后,在鋪滿塵埃的臺面上留下淺淺的月牙印子。椅子上放著一套西裝,疊得一絲不茍;衣服下面是兩只寂寞無聲的鞋子和一雙丟棄了的襪子。
床上躺著一個男人。
我們在那兒怔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俯視著那張枯瘦無肉的臉上所露出的深奧莫測的咧嘴笑容。看起來這個尸體曾經(jīng)是個與人擁抱的姿勢,但長眠比愛情更久遠,甚至戰(zhàn)勝了愛情苦痛,徹底地馴服了他。他所剩下的軀體已在那套睡衣底下腐爛了,跟他身下的床黏在一起,難以分解;他身上以及在他身旁的枕頭上,均勻地鋪蓋了一層長年累月積下來的塵埃。
后來,我們注意到旁邊的枕頭上有被人頭壓過的痕跡。有人從上面拈起了什么東西,湊近一看,一股淡淡的、看不見的干燥異味鉆進鼻孔——我們看到了一絲長長的鐵灰色頭發(fā)。
原標題:《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躲過閃電或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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