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自然景觀與人文歷史共存共榮，黃河亦不例外。蜿蜒5500公里的黃河發(fā)源于青藏高原，流經(jīng)九個省份，其廣闊的黃河流域是華夏文明的搖籃。直至今天，黃河仍然哺育著1億華北人口，灌溉了11.5億畝農(nóng)田，并為成千上萬家工廠提供用水。

黃河承載的深厚文化內(nèi)涵吸引了攝影師張克純，他沿著壯闊的黃河兩岸，用影像記錄了當?shù)厝说姆毖苌?，進而集結(jié)為作品《北流活活》。

作品名源自《詩經(jīng)·衛(wèi)風》的“河水洋洋，北流活活（guō）”，旨在形容黃河之水的浩蕩無涯。從2010年到2013年，張克純從黃河入海的山東東營啟程，向西緩緩逆流而上，最終到黃河源頭青?，敹嗫h，經(jīng)歷了數(shù)次旅行。他每次出行，都會選擇在黃河流域某個省待上一個月，細致而從容地觀察當?shù)仫L土人情，有時一周都沒有按下過快門。騎著一輛可折疊的自行車，扛著7斤重的林哈夫相機，張克純見證了華北大地的獨特風景：黃河上游的多山地貌、黃土高原細砂般金色土壤、入?？诘牡屯轁吃?。

出生于四川成都的張克純并非在黃河沿岸長大，他在閱讀了張承志1984年的小說《北方的河》之后，對拍攝黃河產(chǎn)生了興趣?！侗狈降暮印分v述了文革后期，主人公夢想成為一名地質(zhì)學家，在報考碩士前沿著黃河旅行的經(jīng)歷。張克純?yōu)橹魅斯募で樗腥荆蚕敫淖儺敃r工作生活的狀態(tài)，于是下定決心開始這場信仰之旅。

張克純認為，自己外來者的視角是一種優(yōu)勢?！昂芏嗳司褪墙?jīng)常在一個地方待久了，他會對某些東西熟視無睹，就會看不見”，張克純在接受澎湃新聞第六聲采訪時表示，“但作為一個其他地方的人走過去，他的新鮮感會強烈一些。我關注的仍然是中國的整體，黃河只是一個切入口?！?/p>

陜西，水塔下捕魚的人。

張克純 圖

河南，帶著毛澤東像游黃河。

張克純 圖

甘肅， 在河邊拍照的人。

張克純 圖

在張克純的照片里，天空、河流和大地都奇妙地籠罩在一種平靜的沙黃和煙灰的色調(diào)之中，呈現(xiàn)了一種靜謐的超現(xiàn)實主義畫面。他受宋代山水畫的啟發(fā)，為了趨近文人畫柔和的色調(diào)，他往往在陰天拍攝，稍微讓照片曝光過度。傾斜的水塔，冬日寒林，或是洗煤廠廢棄的佛頭塑像，張克純的作品釋放出一種安寧與平和，但在平和的背后，卻流淌著當代黃河的悲傷。

黃河在漫長的歷史上經(jīng)歷過多次改道，滾滾洪流也曾帶走無數(shù)人的生命。然而，過度墾殖和高度的工業(yè)發(fā)展，卻讓如今的黃河面臨斷流的局面。污染和土壤沙化也成為黃河流域不可忽視的環(huán)境問題。張克純在項目初期，本想拍攝一組帶著理想主義色彩的影像，但隨著項目的進行，他很快意識到這個地區(qū)正在面臨嚴峻的考驗。

甘肅，龍燈下晨練的人。

張克純 圖

“中國太大了，在這短短幾十年中間，經(jīng)歷了之前的幾千年都沒有的變化，劇烈的變化?！睆埧思冋f，“它會存在很多問題，我們也會因此產(chǎn)生一種不適感，（這）就是我會（借由作品）表達出來的觀點?！?/p>

張克純的作品展現(xiàn)了人類活動如何改變了黃河沿岸脆弱的生態(tài)，而這種改變往往是不可逆的。盡管照片中的人物與廣闊的背景相比顯得異常渺小，張克純認為這些人物仍然有著重要的意義：“人在一個大環(huán)境、時代背景下，所以顯得??；但是當你把他拿掉以后，畫面就不太成立了?！?/p>

山東，干涸的湖中的假山。

張克純 圖 

張克純對個體在環(huán)境中的狀態(tài)更為感興趣，甚至采用了“置換”的方式。在《北流活活》作品中，有一張是干涸湖面中的假山，假山中亭子里坐著的人，正是張克純本人。他在架好相機、調(diào)整參數(shù)后，自己走進畫面，請一位路人幫忙按下快門?！白鳛橐粋€攝影師，既是旁觀者，同時也是這個社會的一個參與者。我們既置身事外，但同時也沒辦法避開，我們也身處其中?！睆埧思冞x擇這種方式創(chuàng)作了另一個項目《山水之間》。在這件作品中，張克純本人成為場景中的一部分，體現(xiàn)自己與所處世界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山水之間系列16。 張克純 圖

張克純的作品在國際上也獲得了一定影響，2014年，《北流活活》摘得著名的法國阿爾勒發(fā)現(xiàn)獎（Discovery Award）。該獎項給張克純帶來了國際聲譽，這組帶著詩意的黃河影像，也得以在世界各地的美術館和攝影節(jié)上展出。

盡管黃河近幾十年來遭受了嚴重的環(huán)境破壞，然而，當國內(nèi)媒體刊發(fā)其作品后，網(wǎng)友的反響讓他困惑：一些人批評張克純照片的灰色基調(diào)，認為他向外國觀眾夸大了中國的環(huán)境污染。張克純談論起網(wǎng)友的反饋：“他們覺得這個中國不應該是這樣的，應該是藍天白云或者應該是很美好的，甚至還有說你是不是國外的間諜。”雖然面臨一定的爭議，張克純卻不會放棄用他相對溫和的方式呈現(xiàn)社會問題。相反，他認為自己還有更多的工作要做。他說：“雖然我不是那么大聲地去斥責或者批評，但是并不代表我沒有觀點?！?/p>

（澎湃新聞記者丁依寧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