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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劇《巴比倫柏林》的歌與舞:跳到忘記世事無常
德劇《巴比倫柏林》(Babylon Berlin)第四季已經(jīng)開播。前三季的主題曲《Zu Asche, zu Staub》,隨著上一季的1929年大蕭條而退場。1930-31年之交,德國魏瑪共和國的時代進入尾聲。新一季的主題曲《Ein Tag wie Gold》(金子般的一天)由麥克斯·拉伯(Max Raabe)和安妮特·恒普(Annette Humpe)聯(lián)手創(chuàng)作,抓住舞會狂歡和地下世界的最后一片衣角,拉開納粹陰云迅速擴散的序幕。
1930年除夕,無數(shù)柏林俱樂部和大大小小的舞會被這首歌送入新年。洛蒂(麗芙·麗莎·弗賴斯飾)在唱片店買到最后一張《Ein Tag wie Gold》,準備在舞會上播放。實業(yè)大亨尼爾森(拉斯·艾丁格飾)身穿金燦燦的禮服,懷著顫抖的激情在宅邸舞會上向賓客炫耀他的成就——一枚射向夜空的火箭。如果下一枚火箭飛往月球,“我將是第一個登月的人”;如果目標是英國或法國,“火箭就是把德國從經(jīng)濟崩潰中撈出來的救世主”。
望著升空的火箭,尼爾森湛藍的眼睛幾乎變得透明。他左眼下的紫紅色胎記與口鼻的黑洞預(yù)告不詳?;鸺〞r,人群一致向后仰身。管弦樂響起,銀發(fā)的麥克斯·拉伯登場。這位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化身的德國國寶男中音攪動全場,男男女女不分老少,登時像觸電般忘記剛才的震撼,忘情地投入舞池。


在柏林的各處場所,于同一首歌的庇護下,一個猶太人看見尼爾森舞會的女主人、黑爾嘉(漢娜·赫茨施普龍飾)胸前佩戴的藍寶石項鏈,打了一通往紐約的越洋電話。與此同時,柏林地下世界首領(lǐng)沃爾特(羅納爾德·策爾費爾德飾)在一間餐館與人接頭。
歌聲響起時,風(fēng)云正變幻——除夕暴動、納粹崛起、紐約猶太黑幫勢力逼近、柏林地下王國力量重組……從警察局臨時文員、妓女到警探,洛蒂為脫離街頭付出過巨大的努力,然而一個浪花就把她拍回了來處。
丟掉工作后,洛蒂沒有時間傷心,她更迫切的需求是填飽肚子。一張“女士跳舞馬拉松大賽”的廣告給了她贏到1000馬克獎金的希望。此時的柏林已進入惡性通脹的時期。黑市交易旺盛,黑警懷揣偷來的珠寶來此交易;鍋子里煮著猙獰的狗頭,醫(yī)生研發(fā)的藥劑能讓黃鼬咬死兇狼。
洛蒂參加的跳舞馬拉松大賽主題曲,當(dāng)然也是這一首《Ein Tag wie Gold》。這一次,歌者是俱樂部的老板娘埃斯特(梅雷特·貝克爾飾)。接上一季,她已成為寡婦,鴉色的鳥羽披肩光澤閃爍。半老徐娘的纖直雙臂指向穹頂,在音樂短暫停頓時,一個出人意料的反關(guān)節(jié)舞步把熱浪彈回人人間。

“夜幕降臨,金子般的一天,最美不過今夜……生活如同幻夢,一切卻如此殘酷。人們太容易忘記,世事無常的道理?!本嬖僖淮伟l(fā)出,人們充耳不聞,依舊只管跳舞。
“為何要在意賬單,讓我們盡情跳舞吧!”歌句灑脫,卻未能沖淡這場跳舞馬拉松折磨人的程度。它橫貫了整整兩集的長度,期間各條線索在這座城市奔突。在別處,事態(tài)高速進展。只有在這個舞池,一對對青年男女執(zhí)著地跳著1920年代流行的查拉斯頓舞(Charleston),用身體和熱汗做著各式各樣的實驗。
查拉斯頓舞的要義是:越奇特,越正宗。人的關(guān)節(jié)變得無比靈活,如同一只只提線木偶在4/4拍的音樂中瘋狂舞動。性別的差異消失,所有人都跳著怪誕的舞步,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要同此前的禮教、習(xí)俗決裂。
查拉斯頓舞不需要固定舞伴,甚至無需舞伴,獨自就能跳得盡興。雖然是一個人,他/她等于在和全舞池的人調(diào)情。雖然崇尚個體自由,劇中有大量集體舞的場景,凸顯這種舞在個體與群體之間的張力。
1920年代的魏瑪?shù)聡?,文化和藝術(shù)熱火朝天至產(chǎn)生糜爛的幻覺。管弦樂已初具電子音樂的雛形,查拉斯頓舞也與后來在德國強力發(fā)展的電子樂精神相通。它們都鼓勵舞者通往極致的自由。自由的個體因相近的頻率而融入環(huán)境,所有感官打開,充分體驗到與在場所有人身體、精神連通的美妙感覺。


那一夜,人們滿懷希望地跳入舞池,掏出口袋里寶貴的兩馬克(洛蒂就拿不出這筆錢)作入場費,期望博取1000馬克的獎金。一個個女舞者因體力不支而離場,她們的號碼牌被扔進一只桶里。這場舞初時帶著新年的歡快,漸漸變成生存的搏命之戰(zhàn)。埃斯特示意樂隊加快節(jié)奏試煉舞者,金光閃閃的銅管樂器射出催命符,加劇活力從舞者體內(nèi)的流失。
洛蒂和另一位職業(yè)舞者堅持到了最后。和從前一樣,她又被卷入新的麻煩,只能主動退出。但觀眾早就看出她的體力嚴重透支,能贏走1000馬克的一定是另外一位機器人般的女舞者。她讓人聯(lián)想到實驗室里那只被改造過的超級鼬。
但是,這個場景和這首歌的化身一定是洛蒂。她的角色設(shè)定是 “堅韌而機智,窮困但性感”。跳舞馬拉松至過半時,第二個男舞伴對洛蒂說:“你一定要堅持住。像我們這樣來自街頭的人,別無選擇,只能一次次被打回街頭后,再一次次站起來往上爬?!?/p>
此刻洛蒂腹背受敵,一邊是無法戰(zhàn)勝的超強對手,一邊是數(shù)不盡的爛攤子和救不完的火。她借友人的兩馬克暫時躲避在俱樂部的歌舞升平中,得以忘記外面可怕的通脹、失業(yè)、暴力和仇恨。但舞會終將結(jié)束,她更無奈提前離場。
唱這支歌的兩位歌者就算把各自的魅力發(fā)揮盡致——馬克思·拉伯的優(yōu)雅戲謔、梅雷特·貝克爾的性感世故,都只夠維持住一晚上的無憂無慮。況且,就算贏到1000馬克,一個女人又如何能夠安全地把這筆錢帶回家,把它換成食物果腹而不被人惦記?
“怎么可能,酒水只賣出了這點錢?今晚我們至少吸引了半個柏林的人來這里喝一杯啊?!崩习迥锇K固貙Ξ?dāng)晚的入賬疑惑。她是否知道,當(dāng)人們把買食物的錢用來孤注一擲地買酒,繁華也即將走到盡頭。

從第一季開始,音樂和俱樂部的舞會就是這部劇的靈魂。導(dǎo)演之一湯姆·提克威(Tom Tykwer)是柏林俱樂部的???。劇中的俱樂部歌舞場景,是他經(jīng)常去的幾間柏林俱樂部的合體——Kater Blau、Berghain、Heideglühen……他們各自有鮮明的文化語言,可以追溯到一個世紀之前。
1927年底之前,柏林有420萬居民,自1920年代以來便成為僅次于倫敦和紐約的世界第三大城市。“每個人都至少來過一次柏林!”這是柏林早期的城市宣傳口號。到了21世紀初,柏林的宣傳語變成了“貧窮但性感”。這不就是洛蒂嗎?百年一個輪回。
回到1920年代的柏林,工人階層日益往赤貧下沉,公職人員中飽私囊。第四季中被割喉的柏林公務(wù)員,尸檢顯示死前曾飽餐一頓,胃中塞滿價值數(shù)百馬克的珍饈。惟有在舞場,鴻溝日益拉大的兩個階層人士才能不分你我地在一起揮汗。
“機器的噪音,幾種不同音樂的疊加,喇叭聲和口哨聲,尖利的說話聲、笑聲,穿透各種聲音傳出來的尖叫?!?/p>
以上的描述和今天的德國夜店并無二致。只不過這段文字來自1922年的柏林高等行政法院,是法官用來形容一座市場噪音的文字。這位法官認為,這樣的聲音會嚴重損傷大都會居民的神經(jīng),應(yīng)該在晚間10點以后關(guān)閉這樣的市場。然而,平息噪音談何容易。這種白天和黑夜永不停息的聲音,正是魏瑪共和國精神世界的標志。
俱樂部文化為遭人嫌棄的空間注入內(nèi)涵,日后種種充滿活力的地下文化均發(fā)軔于此?!霸诨鹕缴咸琛!边@句把政局、經(jīng)濟動蕩和文化繁榮合二為一的話,誕生于1919年魏瑪共和國成立之前的三個月。
當(dāng)?shù)聡紡拇藳]有皇帝,各股勢力摩拳擦掌爭奪空出來的權(quán)力寶座。這個國家的未來似乎一片光明,因為充滿了可能性而發(fā)出白茫茫的耀眼光芒,似星球即將爆炸時釋出巨大能量。萬事萬物皆光彩閃耀。在街上還是肅殺的寒冬時,溫暖的俱樂部發(fā)出紫羅蘭色的絲綢光芒,但求夜晚不結(jié)束,歌舞不停息,末日的到來能推遲一日便是一日。
《Ein Tag wie Gold》實際上唱的是,人們的心中早已有數(shù),明日遲早會到來。在這之前,就請盡情跳舞吧。
“向莫斯科、巴黎和維也納問好。我們向你招手,歡迎大家都來柏林。萬物尖叫,人人伸手分一杯羹。他們一直知道,我們已經(jīng)陷入瘋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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