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急匆匆跑到28歲的神經(jīng)科學家Sara Whitestone面前時，渾身大汗的我還是比約定的會面時間晚了5分鐘。但Whitestone并不介意，她把握這點時間給身在美國的母親打了個電話。這一瞬間，我意識到生活中有兩種人：一種是她那樣能夠主動規(guī)劃時間的人，另一種則是我這樣像無頭蒼蠅那樣被動奔忙的人。

Whitestone在一家總部設在瑞士的國際集團工作。這活很費時間，每周都需要出差。她個人最喜歡的項目管理工具之一是Jira，在她看來這基本上是“一份待辦事項清單，只是功能要強大得多。我的工作和生活都離不開待辦事項清單，因為每天都需要處理很多事務，不認真管理就會遺漏?！边@類應用能把她的日常安排同步到個人日歷上，再跟男朋友輕松共享。

Whitestone感嘆道，“下面我說說最精彩的部分?！彼墓芾砉ぞ咭呀?jīng)成為跟蹤生活細節(jié)的基礎——從約會到情侶出游，再到運動課程和子宮內(nèi)膜異位癥監(jiān)測，甚至是隨時冒出來的奇思妙想。看到她的日常管理應用，我就像得到了觀察她整個私人生活的邀請。在被問及這些應用的積極意義時，她表示：“有手機幫我打理該做什么，我就不用自己費神了?！?/p>

雖然這些工具已經(jīng)在我們的個人生活中廣泛存在，但像Trello、Notion或Todoist這類組織工具其實源自企業(yè)管理領域。其中大部分基于甘特圖，即機械工程師兼管理顧問Henry Gantt在1910年至1915年設計的項目管理格式，當時用于提高生產(chǎn)力并優(yōu)化工業(yè)工作流程。另一種流行模式是看板方法，最早是在1950年代被納入豐田公司的生產(chǎn)體系。

34歲的Edouard Polese長住巴黎，他經(jīng)營著一家駕校初創(chuàng)公司。Polese也為項目管理工具深深著迷，甚至專門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應用產(chǎn)品?！拔視眠@款工具管理商業(yè)策略，也用它挑選圣誕禮物。”

有些人覺得不該過多依賴工具管理生活，但Polese覺得這對自己的心理健康頗有助益?！斑@么做的意義是減輕精神負擔，讓自己冷靜下來。如今，人們似乎被迫將工作跟個人生活混雜了起來——大腦就是這樣，不會因為晚上9點身在家里就直接忘掉白天工作時發(fā)生的事情。”

Todoist公司CEO Amir Salihefendic提到，“我們曾經(jīng)詢問用戶為什么喜歡Todoist，又從中得到了哪些助益。大部分答案是，這款工具有助于減輕壓力和焦慮感。大多數(shù)人沒有自己的助理，他們得把所有事情都硬記在腦子里。這樣帶來的工作與生活壓力肯定更大，不如交給應用助手來管理?！盨alihefendic坦言，他自己就“記性很差”。他在2007年開發(fā)了自己的應用，當時還是一名22歲的計算機科學專業(yè)學生。如今，Todoist已經(jīng)擁有2000萬用戶。

對Whitestone來說，管理工具也對她的身心健康起到積極作用。由于患有自身免疫性疾病，她需要主動抽出時間休息?！昂芏嗑Σ蛔慊蚧加新圆〉娜藗儯毡榇嬖诓賱谶^度的問題。”在本科階段，Whitestone經(jīng)常會忽視自己的疲憊感受，最終筋疲力盡甚至誘發(fā)病癥。“我是那種會把精力耗光的人，所以幾年前就意識到必須認真安排休息時間。”

對很多用戶來說，這些工具也有助于奪取大都市中的生活主動權、消解無處不在的焦慮和壓力。29歲的Mathis Samba在一家咨詢公司從事金融工作，他表示“在巴黎，我已經(jīng)被日常生活的快節(jié)奏給拖垮了?！辈还馐亲约海验g的感情關系也不順遂，甚至忙到了工作日晚間幾乎見不到對方的地步。“這真的太糟，太畸形了?！?/p>

盡管朋友和愛人并不理解，但Samba最終還是決定在Family Wall（一款專門用于安排家庭生活的應用）上安排約會時間?！拔覀冃煽诒仨毾朕k法給自己騰出時間，就像我們要刻意給好友和同事聚會騰出時間一樣。自從住在一起，我們見面的機會并不少。但我們更需要彼此陪伴，一起度過美好時光?！?/p>

看到這里，相信大家已經(jīng)注意到，愿意使用這類應用的人群存在一些共性：往往從事高附加值工作，居住在城市而且有著忙碌的社交生活。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CNRS）研究主任兼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EHESS）社會學家Marc Bessin認為，這種共性絕不是巧合。

在他看來，“如果你對這類應用感興趣，那就代表你在客觀上是有能力安排時間的。”對于真正特別忙碌的群體來說，這類應用其實意義不大。比如從事低薪全職工作、還需要照顧多個孩子的單身母親，她的工作和生活模式?jīng)Q定了她就不可能擁有靈活安排時間的機會。Bassin認為，“能夠主導日程安排，本身就代表著你已經(jīng)在當前的社會競爭中勝出了。這些應用其實是專為希望掌控自己生活的人群而設計的?！?/p>

沒錯，這類應用并不適合所有人——它們吸引的群體，主要是那些從事績效類工作的用戶。Any.do公司CEO Omer Perchik估計，他們公司外加各主要競爭對手的市場滲透率加起來也不到5%——換言之，絕大多數(shù)潛在客戶還沒開始使用這些工具?！岸疫@類產(chǎn)品的客戶流失率也相對較高，不是因為產(chǎn)品不好，而是因為人們普遍有點拖延癥?！?/p>

Salihefendic對此表示贊同?！按蠖鄶?shù)人其實并不擅長規(guī)劃和執(zhí)行事情。觀察我們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就會發(fā)現(xiàn)這是一種滾雪球效應——人們會不斷添加今天要完成的工作，如果沒完成就推到明天，直到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做完，于是徹底放棄?！?/p>

的確，并不是每個人都善于組織時間、規(guī)劃事務，這很正常。但整個社會對于生產(chǎn)力和效率優(yōu)化的癡迷，讓我們這些自我管理能力差的人天然覺得不如那些自律者。自由職業(yè)的平面設計師Patrick Pabeun就是這種情況，他總覺得自己“像個空想家”。

Patrick希望這類應用能幫他在比較忙的時候也能找到點輕松的空間。“我有個雙胞胎姐姐，她的工作跟我截然不同——她負責管理一個大型團隊，但仍能保持健康的個人生活。她上瑜伽課，每周還至少招待兩次親朋好友。在她那樣的理想狀態(tài)下，似乎一切都能和諧不悖?！?/p>

這就引出了新問題——這個社會還能容納空想家嗎？社會學家Marc Bessin認為，這類應用的大規(guī)模普及并不是真正的社會進步標志。“社會只是在用這種方式更具體地跟蹤我們的活動，借此獲得立竿見影的效果?！睘榱似ヅ溥@種整體趨勢，我們往往會放棄更長遠的生活規(guī)劃，甚至忘掉整體均衡的生活應該是什么樣子。

Bessin最后總結(jié)道，“嚴格安排日常生活的意義畢竟有限。我們真正需要的是更有意義的活動，是讓我們不枉世上走一遭的經(jīng)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