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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兩次拿到奧斯卡金像獎的故事究竟講了什么?
第95屆奧斯卡金像獎頒獎禮昨天落下帷幕。《瞬息全宇宙》拿下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等在內的7項大獎,成為最大贏家?!段骶€無戰(zhàn)事》緊隨其后,斬獲最佳國際影片、最佳攝影、最佳藝術指導、最佳原創(chuàng)音樂4項大獎。雖然很可惜沒能續(xù)寫2020年《寄生蟲》拿到最佳國際影片和最佳影片雙項大獎的傳奇,但也足以證明《西線無戰(zhàn)事》這個寫于94年前的故事在今天的旺盛生命力。這些獎項似乎預示了將近百年來圍繞這部小說與世界上從未歇決的罪惡烽苗的討論與注目更具普適性,雷馬克筆下的悲憫與觀照,同主人公博伊默爾的命運一起,成為不可磨滅的志念。




《西線無戰(zhàn)事》奧斯卡斬獲四項大獎
《西線無戰(zhàn)事》:眼目之間,世界之外
獨孤島主 文
1918年10月,他倒下了。那天,整個前線是那么的安靜,乃至軍隊報告上只寫了這樣一句話:西線無戰(zhàn)事。
他向前倒下了,好似在地面睡著了。把他翻躺過來時,你會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遭受太多的痛苦:他的臉上呈現(xiàn)著平和與寧靜,好像很高興結束終于到來了。
在翻譯家朱雯先生筆下,雷馬克的《西線無戰(zhàn)事》結尾尤顯人生幽涼。這位在小說全文中都以“我”的第一人稱視角展現(xiàn)于讀者眼前的“一戰(zhàn)”德國年輕士兵保羅·博伊默爾,在這最后之最后的段落中,變成了“他”。猶如置身事內的靈魂啟航飛升,成為了凝望自己的“上帝”。讀者的移情機制,也在此發(fā)生轉移,男主人公的死亡,同時也令整部小說中透過他的眼耳手足感知到的劇變世界,隨流閉幕,化為了一片空洞的虛無。

年輕時的雷馬克
這不僅是雷馬克在行文到盡處之時完成的對戰(zhàn)爭本身的反思,甚至也是對人之生而為人過程中無法回避的內在宿命的審視。當?shù)诙问澜绱髴?zhàn)在小說《西線無戰(zhàn)事》問世十年后爆發(fā),作品中涉及的戰(zhàn)爭本體與戰(zhàn)爭所置身的大時代,幾乎驚人地同現(xiàn)實無縫重合。

《西線無戰(zhàn)事》電影海報和書影
無論是在《西線無戰(zhàn)事》的小說、改編電影或是近世以“二戰(zhàn)”中德國士兵為主人公的德劇《我們的父輩》中,透過士兵群像對他們被征兵入伍、開戰(zhàn)前的迷惘、戰(zhàn)后無可挽回的慘烈青春,都有具體而微的投入與置評,這幾乎成為與德國在戰(zhàn)后對納粹清算的力度一樣徹底的無意識。
值得注意的是,《西線無戰(zhàn)事》的前兩個影視改編版本,均是以英語作為對白主語言的,2022年的改編版本以德語面世,獲得奧斯卡九項提名,似乎預示了將近百年來圍繞這部小說與世界上從未歇決的罪惡烽苗的討論與注目更具普適性,雷馬克筆下的悲憫與觀照,同主人公博伊默爾的命運一起,成為不可磨滅的志念。

新版《西線無戰(zhàn)事》電影劇照
回到小說的開頭,場景正是博伊默爾和他的戰(zhàn)友們待在“火線后面九公里的地方”,與一個“腦瓜像番茄一樣的炊事員”周旋,原定的一百五十人伙食量,因為一半人犧牲而變成了雙倍。
親歷“一戰(zhàn)”殘酷煉獄的雷馬克,以“數(shù)量驚人的英國重炮向我們襲擊,對準我們的陣地不停猛轟,因此我們的損失十分慘重,只有八十幾個人活著回來”這樣簡約的純粹陳述,帶出德軍這支部隊的狀況,而以整整一頁的篇幅,以近乎電影片頭字幕式的白描,逐一介紹主人公和他的戰(zhàn)友:“頭腦最清楚的思想家”克羅普、“在炮火密集轟擊的時候嘴里還念叨著物理定理”的繆勒、“堅強、機靈、狡猾”“嗅得出糟糕的天氣、可口的食物和舒適的工作”的卡欽斯基。

新版《西線無戰(zhàn)事》電影劇照
小說拋棄了古典主義小說中連篇累牘的物理/地理背景與人物視覺書寫,反而在以電影為代表的視覺新觸媒狂飆的背景下,為讀者建立了一幅輕松愉快的想象畫面。這樣從容的書寫,彰顯出的并非作者曲意賣弄技巧。
隨小說進展,讀者很快將看到,小說筆鋒完全不在單純描寫人的狀態(tài),而是將人放置在戰(zhàn)場上無數(shù)的張弛時刻,令觀眾感受角色的切身呼吸。因此,《西線無戰(zhàn)事》中,重要的并非后世由流水化創(chuàng)作經驗總結出來的“人物弧光”,文法形式趨向簡約的直接出發(fā)點似乎也不是顯示作者腦海中的新潮,相反,小說通篇都是冷靜的,有時候甚至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1930年版《西線無戰(zhàn)事》電影劇照
在炮彈橫飛的戰(zhàn)壕中,作者的目光注目的是“有兩只蝴蝶在我們的戰(zhàn)壕前面蹁躚戲耍了一上午”,甚至看到“那是兩只檸檬黃的蝴蝶,黃色的翅膀上有些紅色的斑點”。小說甚至極其仔細地描寫博伊默爾和卡欽斯基在夜晚偷鵝烤鵝的全過程。生理與生活賦予這些年方十九、已經對人間逐漸麻木的年輕人以物質與社會雙重性質的內在重塑力,將本來可能是學生、工人、農民或各行各業(yè)的他們變成了最終連質疑自身都感到乏力的殺人機器,這是小說書寫戰(zhàn)場而始終保持“去類型化”的肅穆立場的必然選擇。

新版《西線無戰(zhàn)事》電影劇照
顯然對雷馬克來說,戰(zhàn)爭生涯結束后的文化工作經歷,決定了他在《西線無戰(zhàn)事》選擇的宏觀視角,即是既跳出單純的殘酷性控訴,又著眼特定時代的特定荒謬,期間言說的,其實是荒謬性自身穿破時光的亙古不變,正是這一點,造就了小說的典范地位。
雷馬克在書中不斷通過戰(zhàn)場不同部位的視覺景觀描摹,力圖以“恭請”姿態(tài),帶引觀眾體會書中角色眼目心靈所及、本來值得眷戀的大千世界,燃燒的時代余燼不僅落在荒蕪的戰(zhàn)壕里,更細置于每一道裝著帶刺鐵絲網的柵欄后面,每一個步履艱難前進的晨曦,每一口后方母親準備的果醬以及每一個由清晰而逐漸變得模糊的青春夢里。
因此,小說的表層敘事平靜,內在質感不斷跨越感官限制,實際上流露出雷馬克以極大忍耐力不斷將自己的曾經滄海如絞肉糜一般揉碎、灑勻的努力。

新版《西線無戰(zhàn)事》電影劇照
于2022年愛德華·貝爾格導演的電影版本中,開場的一組空鏡,展現(xiàn)遠處閃動著火光的遼遠山野、層疊密布的叢林、隆隆聲里斷續(xù)入眠的動物,最后才是尸橫遍野的前線。這不啻是對雷馬克原作最直接的禮敬。影片從自然的眼目開始,以冷色調的紀實化視覺語言結構出其后所有戰(zhàn)場上的情節(jié),雖然在今人眼中,重復多少遍結局都不外乎是犧牲,但筆墨最終如何著落到“西線無戰(zhàn)事”這樣的荒謬殘酷物語,依然是不同的改編者在不同的作者基調中需要具象落實的問題。貝爾格的電影在小說最后的書寫場景后,令文本回歸到“無言的山丘”自然空鏡,仿佛也是對雷馬克“一花一世界”筆觸的直接回應。

新版《西線無戰(zhàn)事》電影劇照
百年前的雷馬克選擇讓角色沉默,他親歷的世界已經不值得角色留戀。這個世界卻一直記得雷馬克和他塑造出來的眾生,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外在于作者、讀者甚至小說角色眼目的花花宇宙,永遠在某種程度上需要被文本觀照,一而再,再而三,如同戰(zhàn)場上少年們的非夢之夢一樣。
雷馬克作品系列(已出版)
《西線無戰(zhàn)事》
《凱旋門》
《里斯本之夜》
《應許之地》
《黑色方尖碑》
《愛與死的年代》
《伙伴進行曲》
即將出版
《生命的火花》
《天堂里的影子》
《鄰人之愛》
原標題:《這個兩次拿到奧斯卡金像獎的故事究竟講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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