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徒步者而言，走路是好好看清楚一個地方、體驗它每一個側(cè)面的唯一方式。坐車路過時，這些東西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的一幕，只有當(dāng)走過這些地方的時候，人才會真正地進入它的內(nèi)部，用自己所有的感官去了解它究竟是什么樣?！?/p>

“學(xué)歷、專業(yè)、工作、收入，沒人在意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山川間、篝火邊、星空下同行，無話不談。

”

復(fù)旦青年記者 胡逸菲 主筆

復(fù)旦青年記者 樊希彥 龔涵孜 報道

復(fù)旦青年記者 衛(wèi)雅琪 編輯

從大一至今，管理學(xué)院2018級本科生劉向昆已經(jīng)走過近60條徒步線路。徒步常常讓他筋疲力盡，但在精神上，他感到“這比在家里躺兩天休息效果好”。

2021年秋季，新聞學(xué)院2021級本科生高蕾大學(xué)生活的第一個學(xué)期，她加入了劉向昆的徒步隊伍，11月，他們穿越了浙江杭州大明山。在那段“算不上空閑，甚至壓力很大”的時期，徒步讓她將平日的壓力全部拋之腦后——“我感覺我在活著。”

像劉向昆和高蕾這樣“在路上”的年輕人還有很多，他們翻越在山間，與自然對話、過招，直到融合。這是一場專屬于他們的旅程。

▲受訪者徒步線路不完全匯總/制圖：胡逸菲

印記：共享這一刻

從成都飛到拉薩，數(shù)學(xué)系2021級研究生羅心悅從岡仁波齊開始了人生中第一次長距離徒步。

由拉薩出發(fā)，羅心悅和團隊將途經(jīng)日喀則、珠峰大本營。在岡仁波齊轉(zhuǎn)山一周，向北前往扎達(dá)、尼瑪縣等地，最后回到拉薩，這條徒步線路被稱作“阿里大環(huán)線”?；貞浧馂槠诎雮€月的徒步經(jīng)歷，令羅心悅印象最為深刻的是在尼瑪縣看到的銀河和星空。

跨過鐵軌，再穿過一片建筑工地，羅心悅一行人來到一塊空地。夜深人靜，四下漆黑，她抬起頭，看到星星鋪滿了頭頂?shù)恼炜?。六個人環(huán)抱在一起，大吼大叫著“冷死了”，放著五月天的《星空》。歌曲唱到：“那一年我們望著星空，有那么多的燦爛的夢……”每個人都快要落淚。

▲羅心悅和朋友們在星空下/圖源：羅心悅

這就是羅心悅“二十年來夢寐以求”的場景。那一晚，她站在星空下，感到從未如此清楚自己為什么在這里。

“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旅行，你不光記得那個場景，還知道我們六個人都記得，都覺得那是我們終生難忘的共同記憶?！爆F(xiàn)在，羅心悅還會時不時和朋友聊起那晚的星空，感嘆她們“居然真的共享過那樣一個時刻”。

除了見證友誼的共同記憶，旅程中偶遇的那些陌生人，也在徒步者們心中留下印記。

在新聞學(xué)院2018級本科生王宇航的印象中，爬山時的許多自然風(fēng)光，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途中關(guān)于農(nóng)家的那些畫面，卻讓他記憶深刻。

在江西婺源徒步時，王宇航所住的村口有一棵巨大的樟樹，樹下小橋流水，鳥停在竹筏上，村民在那里洗衣做飯?！拔耶?dāng)時就覺得特別詩情畫意，也特別有生活氣息，沒有沾染太重的商業(yè)氛圍，讓人覺得很開心?！泵鎸@類的畫面，王宇航總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快門。

▲婺源村的樟樹流水/圖源：王宇航

“徒步就是用你的雙腳去體會這片土地，它追求一種人與自然之間原始的關(guān)系?！被仡櫰鹞迨啻瓮讲浇?jīng)歷時，浮現(xiàn)在劉向昆腦海里的是處在自然中的人。在高原碰到藏民放牧?xí)r，“他們會很熱情地和我聊天，然后請我喝他自己的酒?！眲⑾蚶ツ芮袑嵉馗惺艿疆?dāng)?shù)氐拿耧L(fēng)，了解到當(dāng)?shù)卣鎸嵉那闆r，“而不是面對一種被修飾包裝出來的、面向游客的樣子”。

“出逃”：阿杰路，不要怕

2020年夏天，高蕾站在云南香格里拉的哈巴雪山腳下，準(zhǔn)備開始她的第一次徒步。面對這座海拔5396米的雪山，沒有充分準(zhǔn)備的她，帶著“對未知的期待”邁開了腳步。

這是一場享受之旅，沒有太多的顧慮，她沉浸于攀爬這一動作本身，感受自己的身體。沿著山脊向上，在她的眼中，世界只剩下乳白和群青兩種顏色。她感覺自己是一粒水珠，被霧氣裹挾著升騰——“那里的一切都美得不真實。”

▲高蕾在云南哈巴雪山留影/圖源：高蕾

海拔超過5000米時，所剩無幾的體力和愈加稀薄的空氣讓高蕾感覺“快不行了”。這時，登山的彝族向?qū)С鹨皇赘?，歌詞中用彝語唱到“阿杰路”，意思是“不要怕”。一行人一起唱了起來，歌聲在山間回響。

從哈巴雪山回來后，高蕾總是回憶起這段經(jīng)歷。不同于平日里忙碌在既定軌跡的生活，這些“在路上”的時刻讓她“feel alive”：“去走線、去登山，在那里你可以丟下所有的煩惱和顧慮?！蹦菚r起她便知道，自己要把徒步“做下去”。

羅心悅的徒步生涯開始于本科畢業(yè)后的暑假。大四時她去實習(xí)，感到生活好似一場循環(huán)，沒有止盡：每天早晨七點定時出門，擠早高峰的地鐵，穿行在陸家嘴的鋼鐵森林中，陷入無盡的代碼。在朋友圈刷到岡仁波齊徒步的招募推送時，她剛剛下班擠上地鐵，嘴里還留有匆忙吃完的麥當(dāng)勞的味道。

列車門合上了，地鐵開始加速。車廂搖搖晃晃，四周站滿了人，小小的手機屏幕亮著光，羅心悅猛然看見了一種與此刻截然不同的生活。把推送往下拉，往下拉，她在心里對自己說：I will be there.

“我的心渴望一種更加驚險的生活。只要在我的生活中能有變遷和無法預(yù)見的刺激，我是準(zhǔn)備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滿布的海灘的?！边@是羅心悅在《月亮和六便士》里最喜歡的一句話。那種一眼能看到頭的、沒有隨機性的生活，她不喜歡。徒步像朝平靜的湖面投入一顆石子，她的生活就此泛起漣漪。

險境：“過命”的交情

即使有再多美好，危險仍然是徒步不可忽視的一面。

“我主要是擔(dān)心身體，父母也會擔(dān)心。”羅心悅回想起第一次向家人提出徒步計劃時的場景。家中的長輩都提出了不同程度的擔(dān)憂，特別是老一輩的爺爺奶奶。令羅心悅感到幸運的是，她的父親表示了支持，“他說這才是年輕人該做的事”。

即便在一開始獲得了家人的支持，徒步的過程依然持續(xù)考驗著家庭的關(guān)系。羅心悅在烏孫古道徒步時，六天沒有網(wǎng)絡(luò)和信號，只有向?qū)в行l(wèi)星電話，她只能每天晚上給家人發(fā)一個不超過 25 字的消息。但在徒步的第三天，衛(wèi)星電話欠費，先前和家人每天發(fā)短信報平安的約定無法繼續(xù)履行，一行人只得加快速度向前趕路，以求盡早出山聯(lián)系家人。

后來羅心悅才得知，她的母親在她斷聯(lián)的當(dāng)晚一夜未眠。母親當(dāng)時看了非常多關(guān)于徒步的紀(jì)錄片和電影，設(shè)想了很多種女兒會遇到的事故。出山那晚，羅心悅終于和母親打了視頻，反復(fù)地說著：“我沒事，真的沒事?！钡赣H依舊處于緊張的情緒，難以平復(fù)。

重裝徒步，指徒步者背負(fù)帳篷、睡袋、爐具、路餐等露營裝備進行兩天以上的長距離徒步活動，常需使用40L以上戶外背包，負(fù)重往往在10公斤以上。戶外圈里流傳著一句話：“如果你走一次輕裝，那是一條線的交情；但是如果你走了一次重裝，那就是一輩子的交情?！敝匮b徒步中，徒步者們面臨的險境遠(yuǎn)比斷聯(lián)更殘酷。

有時險在溫度。2021年11月末，劉向昆在浙江杭州大明山徒步。11月末的溫度低過了團隊里所有人的想象，再加上大明山當(dāng)時禁燃篝火，于是那天晚上，大家只得“像螞蟻一樣”取暖，圍成兩個同心圓，兩層人抱在一起，隔一段時間內(nèi)外層互換。

▲徒步時沾有泥巴的鞋/圖源：高蕾

有時險在力度。浙江杭州三尖徒步是高蕾的第一次在重裝線當(dāng)壓隊。走夜路時，隊伍需要走過一座獨木橋，橋下就是沼澤地。過橋途中，高蕾的登山杖不小心掉了下去，插在沼澤地中。拔登山杖時，因為過于用力，她的身體猛地歪向橋的另一邊。“那個時候真的非常危險，好在前面的隊友當(dāng)即俯沖過來把我捧住了，”如今回想，高蕾仍心有余悸，“我不知道他如果沒把我捧住，會發(fā)生什么?！?/p>

交融：“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幾次徒步下來，羅心悅覺得自己真正學(xué)會了拋棄“游客”的身份。她在自然的懷抱里過夜，把熟睡的自己交給自然，漸漸意識到自己和自然可以融為一體。“對于徒步者而言，走路是好好看清楚一個地方、體驗它每一個側(cè)面的唯一方式。坐車路過時，這些東西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的一幕，只有當(dāng)走過這些地方的時候，人才會真正地進入它的內(nèi)部，用自己所有的感官去了解它究竟是什么樣?！?/p>

▲羅心悅在新疆烏孫古道天堂湖徒步/圖源：羅心悅

徒步對于王宇航而言，更像是他卸下平日的面具、探索真實自己的機會。“在爬山的我和在城市生活的我，真的很像兩個平行世界的我”。

在徒步中，王宇航從城市這個完備的“安全屋”里走出來，用第三視角關(guān)照自身：他需要什么，他喜歡什么，他正在感受什么。在行走中，他感到自己與世界產(chǎn)生了真正的連接，“徒步對我的生活改變意義明顯的就在這里，它讓我重新認(rèn)識到自己和世界的關(guān)系”。

最開始，王宇航是以“竹杖芒鞋輕勝馬”的心態(tài)來開啟徒步生涯的。多次徒步下來，在自然中流連，他覺得自己愈發(fā)能夠拋去雜念、輕松自在。即使結(jié)束徒步，回到城市，他也在日常生活中變得更加“拿得起、放得下”，他感到對人生有了更充分和清晰的認(rèn)識。

▲劉向昆和隊友在浙江新昌合照/圖源：劉向昆

劉向昆在徒步的過程中遇見了形形色色的人。在他的徒步團隊中，每一個進入戶外的新人，都可以取一個與本名完全不同的花名，甚至被允許編一個與自身完全無關(guān)的身份。“學(xué)歷、專業(yè)、工作、收入，沒人在意這些?！逼妓喾甑哪吧?，在山川間、篝火邊、星空下同行，無話不談。

今年是劉向昆徒步的第九年，徒步貫穿了他的大學(xué)生活。徒步與日常，山川與城市，這是他為自己創(chuàng)造的平行世界。兩個世界的邊界，在山間消弭，漸漸融為一體。九年，五十八條線，數(shù)不清的山，這漫長的一切，卻有一個格外簡單的開端，他說：“因為我喜歡山，而山就在那里?！?/p>

微信編輯丨衛(wèi)雅琪

審核丨徐競彥

原標(biāo)題：《徒步山川的年輕人：“因為我喜歡山，而山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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