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1970年春天，面對塞納河河水縱深一躍之前，保羅·策蘭（1920—1970）興許會回想起他在納粹集中營里屈辱勞作的日日夜夜。保羅·策蘭是二戰(zhàn)以來最具影響力的德語詩人，是奧斯維辛之后的詩。策蘭32歲時憑借《死亡賦格》震撼德國，1960年又榮獲德國最高文學(xué)獎——畢希納獎，其作品備受海德格爾、阿多諾、哈貝馬斯、列維納斯等著名哲學(xué)家、思想家推崇。策蘭的父母二戰(zhàn)期間死于納粹集中營，他本人戰(zhàn)后輾轉(zhuǎn)定居法國，1970年4月的一個深夜在巴黎投水自盡。他終其一生，試圖走出大屠殺的陰翳和夢魘，走出民族幾乎滅亡而自己卻成為幸存者的悲痛，在流亡中背負歷史記憶的重壓繼續(xù)生活和寫作。

周末讀詩第34期，走進奧斯維辛之后的詩，走進生動又莊嚴(yán)的保羅·策蘭。

本文配圖均來自德國導(dǎo)演維姆·文德斯電影《柏林蒼穹下》

楊樹，你白色的葉子張望黑暗。

我母親的頭發(fā)永遠不會泛白。

蒲公英，烏克蘭如此碧綠。

我金發(fā)的母親沒有回家。

雨云，是你在井邊遲疑?

我輕柔的母親為每個人哭泣。

圓星星，你纏滿金色飾帶。

我母親的心被鉛彈擊傷。

橡木門，誰將你從門軸上取下？

我溫柔的母親她回不來。

——保羅·策蘭《楊樹》

大提琴進入

從痛苦的背后：

這權(quán)力，從高處

往下排列等級

卷出曖昧

在抵達跑道和駛?cè)胫?/p>

這個

攀升的夜晚

帶著肺的枝椏

兩團

冒煙的云的呼吸

伸進書里

書被睡之嘈雜碰撞

一些事物變得真實起來

十二次發(fā)紅

這被箭簇射中的對面

這黑色

血液的女人在喝

黑色血液的男人的精液

所有事物更少，比

它自己

所有事物更多

——保羅·策蘭《大提琴進入》

帶回家，帶入遺忘

我們遲緩的眼睛

那與客一席談。

帶回家，一個接一個音節(jié)，

散落于晝盲的骰子

玩家的大手，醒來時

伸向它們。

我多余的話:

積于你緘默的外衣

那小小的水晶。

——保羅·策蘭《下面》

獨自一人，我把灰燼之花

放進溢滿成熟黑色的瓶子。姐妹的嘴，

你說出一個詞，它的生命在窗前繼續(xù)，

我的夢境，無聲地在我身上攀爬、上升。

我站在凋謝時刻的花簇中

為一只晚來的鳥省卻一滴松脂：

它鮮紅的羽毛上帶著雪片；

銜著小冰粒穿過夏季。

——保羅·策蘭《獨自》

你的頭發(fā)再度飄動當(dāng)我哭泣。隨著你

眼中的藍色

你用我們的愛擺出餐桌：一張床從夏到秋。

我們喝著某人既非你我也不是

一個第三者釀造的什么

我們攤開一個空洞和僅有。

我們從深海之鏡里觀看我們自己

并更快地把食物傳遞給對方：

當(dāng)夜是夜，它和早上一起開始，

挨著你它把我安頓下來。

——保羅·策蘭《歲月，從你到我》

文字：保羅·策蘭  編輯：柳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