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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作家阿乙對談鄧安慶:在大城市里書寫鄉(xiāng)村
到了暑天時,我們躺在三樓的竹床上,看著天上的繁星。從江邊來的晚風時有時無地吹拂過來。我們靠在一起,不斷地說話說話說話……外婆晾曬好的衣服在我們后頭飄起,時有蝙蝠在頭頂飛來飛去,偶爾誰家電視的聲音傳來。有時候夜里月光清朗,我們下樓在池塘邊互相追逐打鬧,看著各自的影子忽而長忽而短,也會較量來較量去。外婆站在樓頂,高聲地喊我們的名字,催我們上來趕緊睡覺。天也不早了。
這是作家鄧安慶新作《天邊一星子》中的一段話,純樸的鄉(xiāng)村生活、輕松的童年時光,還有寫作時密集的動詞使用,讓他的作品頗具辨識度。寫下這些文字時,他走在漫游世界的路上,有意保持對故土往事的疏離感。從漫天白雪的北海道,到櫻花繚亂的京都,從南太平洋上的拉羅湯加島,到清晨的巴黎與日暮的佛羅倫薩,世界很大,日夜獨往,唯有用于寫作的電腦一直與他相伴。
近日,在一場主題為“書寫無名之輩的愛與勇氣”的講座上,鄧安慶與作家阿乙共同分享了自己的寫作歷程、少年趣聞。如何平衡鄉(xiāng)土作品中方言所占的比例?怎樣做到在大城市里書寫廣袤鄉(xiāng)村?澎湃新聞(m.dbgt.com.cn)根據講座現場實錄,就他們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做一整理。

方言寫作:尋求最大公約數
“你頭上為么子流血咯?!”“你莫管!”“你不是曉得?”“我么曉得!”在鄧安慶的小說集《天邊一星子》中,這樣的南方方言對白比比皆是,生活氣息撲面而來。
對于方言寫作,鄧安慶認為,由于南方方言眾多,這是劣勢也是優(yōu)勢,采取特定的方言寫作,能成為作者獨有的寫作工具。他曾有意收集過家鄉(xiāng)方言,寫作時,會避免寫特別偏僻的詞,采取最大公約數的方言?!短爝呉恍亲印分?,他采用湖北武穴地區(qū)方言來寫,但江西人、湖北人、湖南人、四川人看了都覺得是自己家鄉(xiāng)的方言,如此,才能讓讀者讀來通俗易懂,又能體會到方言的韻味。
對于“最大公約數方言”的概念,阿乙表示高度認同。他回憶自己早期寫作時,采用非常激烈的方言寫作方式,摸索過七八年后,才發(fā)現寫作中還應該以普通話為主,要使用方言,得用一個讓大家可以接受的方式來寫。
不只是方言寫作帶來困擾,阿乙還坦言,他在寫作時“最難征服的就是自己的親人”。這并非對親人的責備,而是因為在寫作之初,他本以為寫作和閱讀是世界上最珍貴的事,沒有之一,直到后來,才意識到由古至今,寫作和閱讀其實是人民在勞動之余、生存之余的休憩,是第二位的,是對勞動生活的補充,它并不是在指導勞動人民。田間地頭種麥子、打麥子,打完麥子過年了,這時人們要看戲,讓精神生活有所收獲、補充,文學作品也就像一場“戲”一樣。因此,回到老家,如果看到自己的鄉(xiāng)鄰、親人在讀他的作品,發(fā)現把他們都“征服”了,那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但此事無法強求?,F在,他的親人間有一半出于好奇,會讀他的作品,另一半也不讀,不論讀與不讀,都值得被理解、感激。

城市與鄉(xiāng)村:都沒融入,都有感情
從鄉(xiāng)村來,居住城市,書寫鄉(xiāng)村,是鄧安慶和阿乙的共同點。鄧安慶嘗試過寫城市,但不那么成功,漸漸地他發(fā)現寫小說一定要有一個游刃有余的狀態(tài),要寫得從容。他在寫作時,一旦寫到鄧垸,感覺就像魚回到水里,不用刻意地收集很多素材去搭建世界,腦子里原本就有無數的細節(jié)。因為熟悉,所以寫起來毫不費力,閉上眼,人物就鮮活跳躍,寫起來也感到自由、放松。
由于求學、工作的緣故,他對北京這樣的大都市慢慢習慣,以至于重返鄉(xiāng)村時,才發(fā)現鄉(xiāng)村已經回不去了。每年回家待兩三天,可能和父母其樂融融,時間稍長,不耐煩的情緒就開始滋長,只想趕緊回城市,但那個想要返回的城市,似乎也沒有完全融入,“對鄉(xiāng)村和城市都有距離感,都沒有徹底融入進去。另一方面,對鄉(xiāng)村和城市都是有感情的”。他覺得,和北京有一種柔軟的距離。他喜歡北京,因為北京很通透,在這里,不需要依賴已經形成的關系網,可以自由輕松地生活。在北京的廣闊空間里,可能一些人放回故鄉(xiāng),就是“奇葩”,他們的空間、感情不斷地被長輩干涉,但在北京,這些表現都是正常的。

與鄧安慶相似,阿乙也深覺在寫作時,描繪鄉(xiāng)村能依循捷徑,閉上眼睛思考,連人物臉上浮現的表情都清晰可辨。寫故鄉(xiāng)之外的東西,容易陷入一種恐懼,可能連某種花的開落季節(jié)都會寫錯。對一個作家而言,把握好自己的地方,寫好自己熟悉的“文學根據地”非常重要,這個“根據地”未必是故鄉(xiāng),也可能是作家待過的學校、寢室、單位。在挖掘自己的“文學第一桶金”時,切忌走出太遠,只有熟悉,才能發(fā)揮長處。哪怕終生都沒有走出這片小圈子,深耕這個“根據地”,也會取得成功。
阿乙在北京生活了14年,從來沒寫過北京,但他仍然感謝北京,因為只有在北京,才能把故鄉(xiāng)所有的細節(jié)激活。14年里,他的生理、心理吸收了很多北京的細節(jié),但無法把這些細節(jié)落于筆頭。在他看來,作家就像飛鳥,只有飛離一個地方、一個空間,才能俯視原來的地方。同時,誠如孔子所言“無友不如己者”,要跟比自己水平高的人交朋友才能不停進步,在北京,就匯聚大量這樣的人。以此來看,人們都向往大城市,向大城市奮斗,也有合理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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