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中國與瑞士建交75周年:《無聲的肖像》攝影展在蘇州開幕
【編者按】2025年,正值中國與瑞士建交75周年,2025年3月14日,瑞士攝影師亨利·路特威勒(Henry Leutwyler)的個展《無聲的肖像》在位于蘇州凱悅酒店的未知之旅藝術(shù)空間開幕。展覽由北京電影學(xué)院教授朱炯策劃,沈陽1905文化創(chuàng)意園創(chuàng)始人徐比莉和未知之旅藝術(shù)創(chuàng)始人王妮莉發(fā)起。以“音樂”為主線,匯集了路特威勒20多年里拍攝的40件作品。
展覽不僅為觀眾帶來了藝術(shù)的享受,也為中瑞建交75周年獻上了一份獨特的文化禮物。通過攝影藝術(shù),中國的觀眾可以看見展出的作品皆與一些上世紀歐美文化偶像有關(guān),其中包括邁克爾·杰克遜的白色手套、鮑勃·迪倫的口琴、約翰·列儂的眼鏡等等。一面展墻的前后掛著屬于貓王的公共和私人物品照片——吉他、梳子、話筒……“物”是路特威勒攝影里長期關(guān)注的主題,“物”也是路特威勒接近人的手段——他把物品看作是人的另一種肖像,勾勒出了他們的形象。
蘇州的展覽是路特威勒第二次來中國,去年末,他第一次來到中國,他的個展《檔案》(Documents)在廣東連州攝影節(jié)上展出。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時,他拍拍肚皮,“我喜歡這里的善良、尊重、教養(yǎng)和歷史,還有這里的美食。這幾天,我胖了5磅?!甭诽赝蘸芙≌劊瑥倪~克爾·杰克遜、貓王、奧斯卡·彼得森、吉米·亨德里克斯,到葛哈·史泰德、歐文·佩恩和理查德·阿維頓。路特威勒講述了鏡頭前和鏡頭后的故事,講述了他的攝影生涯。他反復(fù)提及“運氣”對他的重要?!拔易龅氖虑楹芎唵危皇撬囆g(shù),只是記錄了一些東西?!甭诽赝照f。

2025年3月15日,蘇州,瑞士攝影師亨利·路特威勒接受澎湃新聞的采訪。澎湃新聞記者 吳棟 圖
澎湃新聞:我很好奇,你從哪里找到這些物件的?
亨利·路特威勒:有時在人們家中,有時在檔案館,我會盡量避開博物館。展覽里有兩件普林斯(Prince Rogers Nelson,下稱王子)的物品在明尼蘇達的王子博物館(Prince Museum, Paisley Park),其他所有物品都不是在博物館里發(fā)現(xiàn)的。
邁克爾·杰克遜的白手套。? 亨利·路特威勒
澎湃新聞:說說拍這些“物”的故事吧,從邁克爾·杰克遜(Michael Jackson)開始?
亨利·路特威勒:拍邁克爾·杰克遜的東西起初是我想拍,后來成了一項委托,再后來成了一本書。最初,我想拍夢幻莊園(Neverland),也就是邁克爾住的地方,那時它空蕩蕩的,我想拍地毯或是墻壁上的家具痕跡,看看聚光燈照不到的地方,一開始我沒獲得許可。2009年,有場拍賣里出現(xiàn)了邁克爾·杰克遜的那雙白手套,我受一本雜志的委托去拍那副手套,我有3個小時。接著,我發(fā)現(xiàn)了一雙黃色手套,我說:
“我能拍它嗎?”
“當(dāng)然?!?/p>
“我能拍橙色的,拍紅色的嗎?”
“當(dāng)然。”

邁克爾·杰克遜的手套,《無聲的肖像》展覽現(xiàn)場。
拍攝從3小時變成了4天,每天12小時。我沒想到它會變成一本書。我只是一名攝影師,把更多可能的圖像放在一起,并講述故事。
邁克爾·杰克遜在他生命最后遇到了很多問題,他的東西被拍賣,用來還欠別人的錢。門、玩具……夢幻莊園里的一切都是關(guān)于創(chuàng)造和消亡的。我剛拍這個項目時他還活著。項目尾聲,我在拍完他“格萊美博物館”的一些藏品后開車回到酒店,打開電腦,看到了突發(fā)新聞,邁克爾·杰克遜拍賣被取消了。
澎湃新聞:展覽里有張照片我很喜歡,鮑勃·迪倫(Bob Dylan)的那把吉他。
亨利·路特威勒:只有一張?開個玩笑。

鮑勃·迪倫的吉他。? 亨利·路特威勒
澎湃新聞:哈哈,當(dāng)然不止,但迪倫那把吉他拍得很棒。我只能看到它邊緣的白色線條,中間的黑色就像“不存在的空間”那樣,讓我的視線進入了虛空。這也是為什么我想問你你是怎么拍的。而且,你拍吉他幾乎不拍全,你只拍琴體和一部分的琴頸。
亨利·路特威勒:我很愛音樂。在拍這些吉他之前我們畫了張草圖,這樣在我們環(huán)游世界時就能一以貫之。對我來說,吉他就像女人的身形,我愛女人。對我來說,音樂就是女人,我想要描繪她的輪廓。法語中這個詞叫nature morte,意思是靜物,但對我來說,它是活生生的(dead alive,注:morte在法語中意為死亡)。
我模擬上午10點左右角度的光拍吉他,45度,單燈,微調(diào)光至琴體沒有反射。你能看到鮑勃·迪倫吉他琴弦的陰影。也有些吉他不一樣,它的琴體不平整,視覺感會有起伏。
鮑勃·馬利在壕溝鎮(zhèn)的吉他。? 亨利·路特威勒
澎湃新聞:你怎么發(fā)現(xiàn)鮑勃·馬利(Bob Marley)那把燒毀的吉他的?
亨利·路特威勒:這是個很棒的故事。我得知鮑勃·馬利的一把吉他在他童年生活的地方,鮑勃在牙買加金斯敦壕溝鎮(zhèn)(Trench town)的棚戶區(qū)長大,那里住著許多窮人。他最早住的地方和吉他被燒毀了。我很疑惑,為什么吉他不在鮑勃的博物館里?然后有人告訴我,吉他在他朋友那里。于是我去了壕溝鎮(zhèn),鮑勃以前住的地方基本是由混凝土、泥土、紙板和木板搭起的。我問那里的人,“能看看鮑勃的吉他嗎?”
“不。”
“我想要拍他的吉他?!?/p>
“你想付多少錢?”
“你想要多少?”
“15美元?!?/p>
我掏了錢。通常,人們會付錢請我拍照,而那次是我唯一一次掏錢拍一張照片的經(jīng)歷。那里的人們抽著煙,都靠這個賺錢。
奧斯卡·彼得森的手帕。? 亨利·路特威勒
展覽里有件和爵士樂有關(guān)的物品:鋼琴家奧斯卡·彼得森(Oscar Peterson)的手帕。2015年,我有幸在他加拿大的家里待了一周,見到了他的遺孀和女兒。我?guī)е皺n案”的想法拍了成百上千件東西,也許有天我能做本關(guān)于奧斯卡的小書。當(dāng)人失去了至親,親人的遺物與仍在世間的人之間的關(guān)系會變得很情緒化。奧斯卡彈琴時通常穿著西裝和系著領(lǐng)帶的白襯衫,身上總有一塊擦汗手帕,這塊手帕是奧斯卡最后使用的手帕,仍留著他的DNA、氣味和汗水。對親人來說,忘記一個人可能先從聲音開始。我23歲失去了父親,我不記得他的語氣,但我記得他的味道。我有一條我媽媽的圍巾,她總用同樣的香水,香奈兒No.5。有時聞到那個味道也會讓我想起母親。氣味是五感之一,對吧,它是記憶的開關(guān)?;谶@種想法,你能感覺到奧斯卡就在那里,也能感受到他的妻子凱莉(Kelly)對他的愛慕。我有些感傷,我記得那些時刻,他們所珍惜的時刻。盡管這些不會隨圖片表現(xiàn),但這就是故事。

貓王的音箱。? 亨利·路特威勒
澎湃新聞:埃爾維斯呢?(Elvis Presley,下稱貓王),貓王的那部分有很多張照片。這張音箱照片(上圖)和其他一些照片不同,它幾乎撐滿了整個畫面。
亨利·路特威勒:我想打造一堵聲墻。我會仔細地考慮圖片和周圍空間的關(guān)系。當(dāng)你把物體放在眼前時,物體周圍的空間有時比物體本身更重要。
貓王的眼鏡。? 亨利·路特威勒
貓王的梳子。? 亨利·路特威勒
澎湃新聞:物本身會讓人聯(lián)想。
亨利·路特威勒:是的,不僅是上面的符號。這副眼鏡(上圖1)上面有貓王的名字,你還可以看到鏡片上的灰塵,我不會把它擦掉。這有把梳子(上圖2),你也可以想象貓王用它打理發(fā)型。
我有個關(guān)于貓王的故事,那個故事很精彩。貓王所有的東西都放在一個倉庫里,那倉庫大到感覺可以停下一架飛機,里面有各種檔案、盒子,一個博物館級的倉庫。突然間,我看到了一臺帶彈孔的電視(下圖),我問:
“我能拍這臺電視嗎?”
“不。”
“我真的很喜歡它?!?/p>
“不?!?/p>
貓王家人或許認為,這臺電視的照片會影響公眾對貓王的看法。據(jù)說,有一次,貓王不喜歡電視上的新聞,就朝它開了一槍。他總帶著槍防身,我認為是出于安全考慮。
貓王家的一臺電視機。? 亨利·路特威勒
但后來來了機會,有個7分鐘的間隙無人值守。我朝我的助理們一拍手:“伙計們,電視?!庇谑?,我們迅速搬起了電視,布置光源,因為要同時表現(xiàn)電視屏幕和彈孔,我那次用了個底光。“完成了,伙計們,把東西收好?!蔽覀冄b作若無其事,繼續(xù)拍花,拍完后離開,沒告訴任何人我們拍了電視。回去后,我把那些照片交給了設(shè)計師,設(shè)計師放進書的設(shè)計稿里給他家人過目,然后,我的電話響了。
“你什么時候拍的電視?”
“我不記得了。”
“我們告訴過你不要拍。”
“我忘了。”
“算了,書里可以出現(xiàn)。”
那次拍攝就像一次軍事演習(xí),把電視從架子上拿下來,帶到鏡頭前,布光,拍攝,放回去,保持沉默。有時候,你必須用愛和勇氣去嘗試。這是張很棒的照片,是件很棒的東西。我也好好的,他們也沒殺了我。
貓王的一把吉他。? 亨利·路特威勒
貓王的一只吉他盒。? 亨利·路特威勒
澎湃新聞:真是個有趣的故事,貓王這把吉他你拍全了。
亨利·路特威勒:是的,因為要露出標志。我還拍了他的吉他盒,你可以想象吉他是從這個吉他盒里取出的,藍紫色天鵝絨布內(nèi)襯里飄著貓王的靈魂。
貓王家人委托的案子,我拍了三周,一周七天,每天拍12小時。在邁克爾·杰克遜和貓王之間還有一些照片,比如我找到了那把殺死約翰·列儂(John Lennon)的手槍。我漸漸開始想,好吧,我這一生都在拍人,也許我也能為那些故去的人拍點肖像。我在腦海里回想年輕時知道的那些流行文化偶像:鮑伊(David Bowie)、喬普琳(Janis Joplin)、亨德里克斯(Jimmy Hendrix),還有電影導(dǎo)演,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希區(qū)柯克(Alfred Hitchcock),我列了一個松散的清單,然后盡可能地聯(lián)系人,開始艱苦的工作和研究。運氣好的時候,我會認識某個擁有他們物品的人,《檔案》系列就這樣開始了。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用黑白拍過一些物件,而我用的是彩色。這是《檔案》系列的概念。我的攝影很簡單。它們更多是一些想法和概念,而不是技巧。
約翰·列儂的眼鏡。? 亨利·路特威勒
澎湃新聞:你的攝影生涯是從商業(yè)攝影開始的么?
亨利·路特威勒:確切來說,是雜志攝影?!凹垺笔俏业某鯌伲易娓负透赣H都是印刷人,我本也應(yīng)是,但我不想,我想拍照。我喜歡雜志上印的照片,雜志節(jié)奏快,傳播迅速,如果照片不夠好,它會在一周或一個月內(nèi)銷聲匿跡。
當(dāng)然,現(xiàn)在時代變了,新聞被各種形式的信息所取代。我們消費攝影的方式也與我剛?cè)胄袝r不同。但我的真愛是雜志攝影。我不知可否稱其為“商業(yè)攝影”,因為對我來說,商業(yè)攝影就是廣告,我愿意被稱為“雜志攝影師”。
在下一個問題之前,請允許我提些事,談?wù)劇盀槭裁措s志攝影師的作品可以掛在畫廊墻上,被美術(shù)館收藏?”那是因為“運氣,以及遇到了合適的人”。我住在紐約,我經(jīng)常和我的攝影師朋友羅伯特·波利多里(Robert Polidori)吃早午餐,在我眼里,他是他所從事領(lǐng)域最好的攝影師之一,我給他看了我拍邁克爾·杰克遜的照片,就是那些手套。他說,你必須做本書。我想,我從來沒擁有過一本有我名字的書。拍邁克爾之前,是埃爾維斯·普雷斯利,但這是項商業(yè)委托。波利多里說,你一定得和葛哈·史泰德(Gerhard Steidl)一起做本書。我笑了。史泰德給羅伯特做了很多書,所以我對羅伯特說,羅伯特,你打電話,我可不打。三天后,我的電話響了,有個男聲說:“你好,我是葛哈·史泰德。羅伯特說,你有書要給我?”那一刻,我差點把電話掉在地上。
三天后,史泰德走進了我的住所。三個月后,我的書出版了。這是我與STEIDL合作的第一本書,也是關(guān)于邁克爾·杰克遜的第一本書。又過了三個月,我在洛杉磯辦了第一場大展,關(guān)于邁克爾·杰克遜的。所以,雜志攝影師是如何進入藝術(shù)界的呢?是“運氣+天時地利人和”,之后它就上了軌,2010年以來,我出版了12本書,現(xiàn)在還有5個正在進行中的項目。上帝保佑它們能順利完成。不過,史泰德是那個改變我命運的人,羅伯特和葛哈都是。
我這么說并不是因為他是我的出版商,也不是因為我從他那里得到了什么,而是因為我愛他。我是印刷人的兒子和孫子。當(dāng)我去STEIDL的時候,我聞到了家的味道,紙張的氣味,紙與機器摩擦的聲音,當(dāng)然,我永遠不會像葛哈那樣了解印刷這門手藝,但我了解印刷過程。抱歉,我可能跳過了你的一個問題。

《失落的夢幻莊園:邁克爾·杰克遜的肖像,2010》(Neverland Lost: A Portrait of Michael Jackson,2010)。STEIDL 出版社出版的亨利·路特威勒作品集。
澎湃新聞:沒關(guān)系,聊聊影響過你的攝影師吧。在此之前,我們先玩?zhèn)€游戲:歐文·佩恩(Irving Penn)還是理查德·阿維頓(Richard Avedon)?
亨利·路特威勒:兩者都有,哪個年輕攝影師沒有受過歐文·佩恩或阿維頓的影響呢?我愛這個游戲。我喜歡佩恩先生,我和他的兒子湯姆·佩恩(Tom Penn)關(guān)系很不錯,前些日子我還給他發(fā)短信,和他講在中國展覽的事情。我說,去年我在中國連州的展覽,官方說有64萬人看過攝影節(jié)。我不知道數(shù)字的真假,但我來自一個4500人的小村子,無論如何,這個數(shù)字令人震驚。湯姆回短信說:“這人數(shù)打破了任何一場歐文·佩恩展覽的觀看人數(shù),我覺得他也會為你感到驕傲的?!?/p>
我不知道你是否認識一位名叫查理·羅斯(Charlie Rose)的主持人,他采訪過5次理查德·阿維頓,第5次是在阿維頓去世前做的,那場采訪中,查理問理查德:“迪克(Dick,理查德·阿維頓的外號),你為何如此天才?”
這個問題很狡猾。但阿維頓說,查理,我回答不了。不過,如果你每天拍照,拍50年,你也會變厲害。我不是個天才,我就是一直在拍照,用我的一生,用每一天。
這同樣也是我的回答。如果你只完成任務(wù),那你不是個攝影師,而當(dāng)你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拍照時,你就是個攝影師了。是好是壞無關(guān)緊要。如果你要成為一名攝影師,你需要愛你所做的事,當(dāng)你熱愛你所做的事時,你每天都會去做。邁克爾·杰克遜、王子只有上臺才玩音樂么?不,他們在夢中都在創(chuàng)作音樂。如果你真的想成功,運氣+努力工作+每天拍照。
我做的東西很簡單。攝影上,前人把路都走盡了,繪畫雕塑也一樣?!稒n案》是我發(fā)明的嗎?不,它只是杯雞尾酒。酒里混合著四種酒。第一種叫維吉(WEEGEE),警察式的攝影,把照片當(dāng)作證據(jù),對吧。第二,瑪格南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羅伯特·卡帕(Robert Capa),他說:“如果拍得不夠好,因為你離得不夠近?!钡艺J為他說的不只是物理距離,更是心靈距離。第三,佩恩先生,他的技術(shù)和眼光,他拍攝物體的方式。我總稱他佩恩先生,因為佩恩先生比其他人高明。他的兒子湯姆住在他父親的公寓里,每次我去拜訪湯姆,碰到他家樓里負責(zé)電梯的門衛(wèi),我都會說我要去見佩恩先生。這是我對我心里有史以來最偉大攝影師的尊重。第四杯酒,是我自己。我拍了這些,把它們組合在一起。
我對物感興趣,在物里尋找信息,漸漸上癮了。比起拍電影明星或者政客肖像,我有興致拍這些東西的照片。2025年的當(dāng)下,很多人都成了說謊的行家,謊言不僅在心理或是語言層面上,人的發(fā)型、妝容,照片的后期處理都使得肖像或許不再能代表你這個人了。但物很難撒謊,它是純粹的證據(jù)。
吉米·亨德里克斯的吉他(正面)。? 亨利·路特威勒
吉米·亨德里克斯的吉他(背面)。? 亨利·路特威勒
澎湃新聞:是的,這就是我看您這些照片的感覺。像吉米·亨德里克斯的吉他,他是左撇子,1-6弦與一般的右手吉他手相反,這些信息我可以從照片里讀出來。即使沒有文字說明,如果是了解吉米的觀眾或許會猜想,這是吉米的吉他。但更多時候,照片需要它的說明一起出現(xiàn)。
亨利·路特威勒:它們必須一起出現(xiàn)。我可以拍一張漂亮的吉他照片,把它掛在墻上。但對像我這樣喜歡音樂的人來說,我可以通過吉米的吉他想象他在大雨滂沱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jié),這張照片里是他工作室的吉他。
我認為這是看圖才能有的體驗。它是什么?看起來怎樣?昂貴的,舊的,還是壞的?你能在物上看到生命。看到王子的吉他,我的耳邊會響起《Purple Rain》,看到吉米的會響起《Hey Joe》,這是我描繪音樂的方式,但我想說這不是藝術(shù),這只是記錄,如果你認為這是藝術(shù),我很感激。我像是個在埃及沙漠里用勺子挖東西的人,當(dāng)我挖到一枚硬幣時,我不會說我是個考古學(xué)家,我只想按下快門。
王子的模型。? 亨利·路特威勒
澎湃新聞:拍照是否會讓你覺得占有了那件東西?
亨利·路特威勒:不,我沒有。但它們讓我便于記憶。這輩子,我有兩次失去圖片檔案的經(jīng)歷。在巴黎,水災(zāi)讓我一萬多張底片報廢了。但有些照片依然在我的腦海里。我失去了它們,它不見了,有一天我也會離開。
我是個實干者(DOER),也是個浪漫的人。我喜歡做那個在埃及拿勺子挖硬幣的人,在硬幣還沒進入博物館或者永遠不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找到它們。博物館會把那東西放在保險庫里。這個說法不是我自命不凡,而是源自一種發(fā)現(xiàn)的快樂,分享發(fā)現(xiàn)的快樂。分享是我最初的意圖,年輕時,我想過,如果我成了一名攝影師,可以有很多選擇,時尚、肖像、婚禮,也可以是兒童攝影師,但我沒勇氣成為戰(zhàn)地攝影師,比起展示世界的悲劇,我還是更想把夢想和微笑帶給人們。我40歲生日時,朋友給了我一本詹姆斯·納切威(James Nachtwey)的書《煉獄》(Inferno),黑白的。我翻了一遍,就把它合上了,置于書架最頂上。里面的東西對我來說太難了,我拍不了這些。拍那把殺死約翰·列儂的槍,這就是我能做的極限了。

《芭蕾,紐約城市芭蕾舞團的照片,2012》(Ballet. Photographs of the New York City Ballet ,2012)內(nèi)頁。STEIDL 出版社出版的亨利·路特威勒作品集。
澎湃新聞:在中國,你有一張照片被很多人知道,華為手機用過那張照片,一張舞者腳步的特寫。
亨利·路特威勒:是的,他們買了一年這張圖片的使用權(quán)。
我拍過一本關(guān)于芭蕾舞的書,每張照片都失焦了,我把它展示給紐約芭蕾舞團總監(jiān)彼得·馬丁斯(Peter Martins)和他的團隊。彼得看著這本書,說:
“我覺得這些照片有點失焦,對吧?”
我說:“是的,彼得,有點?!?/p>
“我們真認不出那些舞者。”
“是的,彼得。”
“但我覺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p>
我說:“我希望是。”

《芭蕾,紐約城市芭蕾舞團的照片,2012》(Ballet. Photographs of the New York City Ballet ,2012)內(nèi)頁。STEIDL 出版社出版的亨利·路特威勒作品集。
舞蹈是什么?動作流暢,是情感的舞蹈。我喜歡布羅多維奇(Alexey Brodovitch)拍的芭蕾,所以我把這本書取名為《芭蕾》。亞馬遜網(wǎng)站有條關(guān)于這本書的評論說:“我希望這家伙不會因此丟了他的工作,這些照片看起來太糟糕了,就像個初學(xué)者?!蔽覠o法讓每個人都快樂,但對我來說,這是對布羅多維奇的致敬。我喜歡芭蕾,我按自己的方式做了?!稒n案》也是一樣,我按自己的方式做的,可能標準流程是用白色背景,兩盞或四盞燈,去除陰影,沒有反射和高光點,沒有缺陷,這樣你最后就會得到一份拍賣圖錄,很無聊。所以我會做些不那么標準流程的事。我真是個麻煩的人。
澎湃新聞:你用了幾十年拍這些東西,跨越了膠片和數(shù)碼。其中多少是數(shù)碼拍的?
亨利·路特威勒:90%以上。
澎湃新聞:除了膠片邊框,很難看出區(qū)別。
亨利·路特威勒:這是我的目標。我覺得我是紐約最后一批接受數(shù)碼的人。這不是我的決定,而是行業(yè)的決定。成本、時間、客戶不想等,所以我們不得不走向數(shù)字化。對我來說,我得把新技術(shù)和舊檔案結(jié)合起來,對你來說,不能讓你看出區(qū)別。但我對技術(shù)層面不感興趣,我只對攝影感興趣。在數(shù)碼來之前,我有的東西已經(jīng)足夠好了。我也不需要紫色的天空和綠色的日落。我更愛膠片,那像在變魔術(shù),因為你得等,得去暗房,印出來,看小樣。我是個浪漫主義者,我喜歡等,看著它是怎么出現(xiàn)的。你有一瓶好酒的時候,你會聞聞,醒酒,通風(fēng),周圍要有合適的溫度,過了個把小時,開喝。
數(shù)碼味道不一樣,我更愛菲林。它更暖和,更感性。我愛上一個女人。我喜歡在晚上接到電話,為她開門,為她關(guān)門,走到車前為她開門,開車去餐館,付賬,開車送她回家,她能吻我的臉頰那很好,但如果不這樣,也沒關(guān)系。她和你說拜拜。第二天我還會給她送花,給她一封信,也許她不會回復(fù)我。這就是膠片,你不知道你會得到什么。它不是全然的科學(xué),里面有運氣因素。數(shù)碼,太冷了。
這也是為什么數(shù)字技術(shù)出現(xiàn)后,我覺得我們失去了浪漫和驚喜。偶爾,我也能拍出一張好照片,但我永遠無法達到佩恩先生的攝影水平,我也不想。對我來說,我拍得已經(jīng)足夠好了。很簡單的攝影,這讓我很開心。

《無聲的肖像》展覽現(xiàn)場
展覽信息
《無聲的肖像》
展覽時間:2025年3月14日—4月30日
展覽地點:蘇州工業(yè)園區(qū)華池街88號,蘇州凱悅酒店三樓,未知之旅藝術(shù)空間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lián)網(wǎng)新聞信息服務(wù)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yè)務(wù)經(jīng)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y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