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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程、蔡金萍和高博文,上海話版《長恨歌》來了“三老”組合
錢程、蔡金萍、高博文……上海文藝界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滑稽、兒藝和評彈界的當(dāng)家藝術(shù)家,但他們現(xiàn)下卻齊聚在一個話劇劇組,孜孜不倦當(dāng)起了綠葉襯紅花的“配角演員”。兩年間排練演出一場不落,兩年后再度全員回歸。
這個劇組,正是上海話版舞臺劇《長恨歌》。
8月,上海話劇藝術(shù)中心排練廳,《長恨歌》上海話版再度建組復(fù)排,8月29日起將在上海話劇藝術(shù)中心藝術(shù)劇院開啟新一輪演出。從首演至今歷經(jīng)20余年,《長恨歌》已經(jīng)成為上海話劇舞臺常演不衰的經(jīng)典。而2023年首次以上海話形式演出的這一版《長恨歌》,更是備受原著作者王安憶認可的舞臺版本。
因為要說上海話演戲,這個劇組也因此成為上話歷史上幾乎絕無僅有的 “全員上海人”劇組。而在這個組里,有一個被大家昵稱為“三老”的超強外援組合:上海評彈團團長高博文、中國福利會兒童藝術(shù)劇院名譽院長蔡金萍、上?;鼊F原副團長錢程。三位不同藝術(shù)門類的院團長齊聚在一個話劇劇組當(dāng)演員,這在上海的戲劇舞臺上,可能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舞臺劇《長恨歌》(上海話版)復(fù)排建組
“三老”組合都是各自領(lǐng)域的表演藝術(shù)家,平時日程滿滿,但卻同時被一個劇組感召,不僅演出,還參與創(chuàng)作。這部劇對他們究竟吸引力何在?他們又和話劇舞臺有何緣分?演出前夕,三位土生土長的上海藝術(shù)家,分享了各自的參演緣起和感悟。
高博文:說噱彈唱都用上,評彈和話劇一直關(guān)聯(lián)很深
高博文是最早和記者“自曝”,說起“三老”這個昵稱的。因為唱評彈要“噱”,他描繪起劇組生活可謂繪聲繪色:“劇組的小年輕比較多,所以他們都尊稱我們?nèi)齻€老人家‘三老’。每天都會問,今天吃什么?要幫忙點外賣伐?演出的時候會關(guān)照,現(xiàn)在候場沒輪到,要等一等。每天大家吃的東西也不一樣,我們?nèi)隙际怯投垢€粉湯、老鴨粉絲湯,湯湯水水、熱乎乎的,他們年輕人就不同,吃得很洋氣。”
說笑間,高博文感慨:“我覺得這些年輕人都很禮貌,規(guī)矩是規(guī)矩,奔放的時候也奔放。他們很懂分寸感的拿捏,上海話叫‘尺寸’。我覺得這也是我們海派文化重要的地方。我覺得這個劇組就是很團結(jié),一棵菜。因此舞臺上大家都很光彩?!?/p>
習(xí)慣了評彈演出只有幾個人的輕裝簡行,《長恨歌》一大家子的劇組氛圍,讓當(dāng)了幾十年演員的高博文也倍感生趣。但當(dāng)時加入《長恨歌》劇組,他還是被這部作品本身以及這個題材所吸引。“小說、話劇甚至電影,我都很早就看過,對其中的內(nèi)容有很深的了解。我是在上海出生、在上海成長的70后,土生土長的上海人?!?/p>
高博文在劇中是講述者的角色,負責(zé)劇情的起承轉(zhuǎn)合和情緒轉(zhuǎn)換。三幕戲三個時代的變遷,都在高博文一把三弦的說唱之間。而這個角色,也是這一次上海話版,為了他度身定制的。

高博文在劇中是講述者的角色
講述者的臺詞都是編劇趙耀民此前寫好的,普通話版是以旁白字幕的形式出現(xiàn)。高博文加入了劇組,就嘗試用評彈的“說噱”和“彈唱”來表達。
“我們評彈用第三人稱表述叫表白,用人物角色自己講述叫咕白,一開始我就用表白和咕白,把臺詞都用評彈的方式念出來。但既然找了評彈演員來,不唱一下,就會遜色很多?!?/p>
高博文因此自己作詞作曲,加入了創(chuàng)作,他在劇中出現(xiàn)了七八次,其中有三四次都是以唱的方式。他運用了不少評彈流派,比如蔣調(diào)、薛調(diào),還有山歌調(diào)等等?!坝械谋容^詼諧,有的比較濃重,有的比較典雅。但用在這個戲里,我認為是比較妥帖得當(dāng)。”
幾次演唱的風(fēng)格也會根據(jù)劇中不同年代而有不同設(shè)計:“我要在一兩分鐘很短的時間里,把評彈的說噱彈唱演都調(diào)動起來,把內(nèi)容表達得立體一些。比如40年代的,就比較鴛鴦蝴蝶派一些;到七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唱詞要靈動一點,當(dāng)時流行跳交誼舞,我就把所有交誼舞的這些樣式羅列一下,比如華爾茲、布魯斯、杰特巴等等?!?/p>
開場第一篇唱上海弄堂,勾起了高博文很多兒時記憶。小時候住在四川北路,弄堂里的生活對他再親切不過?!靶〕焦獍紫唷衍y摸摸’(捉迷藏),大弄堂小弄堂,活弄堂死弄堂,這些都是我們市井生活的片段,雖然現(xiàn)在弄堂越來越少了,但我還是很有情感。”

高博文在劇中有多段評彈演唱
高博文覺得,語言是城市文化的血脈組成,很重要。他笑稱,年輕一代上海人都不說上海話了,自己女兒說得最多的上海話,就是回答老父親叮囑的常用六字:“煩煞了”“曉得了”。
這幾年滬語熱,滬語文化的文藝作品也更多涌現(xiàn),高博文自己也創(chuàng)作演出過評彈《繁花》,他說,“通過文藝作品來告訴大家,上海話和上海文化,很有必要?,F(xiàn)下滬語海派文化熱,也是一種大家對上海這片土地、這個城市的一種熱愛、眷戀或者崇尚?!?/p>
從評彈到話劇,高博文毫不陌生。他說,兩者之間關(guān)聯(lián)很深、聯(lián)系很多。這一次,也是一個合作新成果。
“我們評彈的表演方式是跳進跳出,一直被認為是布萊希特體系的最好的呈現(xiàn)。以前話劇演出多是一人一角,現(xiàn)在也經(jīng)常會一人多角、跳進跳出,這也是吸收了評彈和傳統(tǒng)曲藝的一些特點。我記得話劇大師黃佐臨在1980年代就曾邀請我們評彈界的蔣云仙老師到香港去參加布萊希特的藝術(shù)研討會,表演《啼笑因緣》的選段。很多話劇名家和我們評彈界幾十年間都有相互的溝通,包括焦晃老師跟我的老師都是好朋友?!?/p>
在他看來,這樣跨藝術(shù)門類的交流,正是最“海派文化”的一種體現(xiàn)?!八^海派文化,就是能夠融入吸收各種藝術(shù)門類,然后再呈現(xiàn)出來你的藝術(shù)?!?/p>
蔡金萍:半個世紀的鄰居合作成真,回到舞臺用滬語演戲更松弛
蔡金萍來到《長恨歌》劇組,幾乎沒有一分鐘猶豫。接到多年好友、上話黨委書記也是著名演員田水的邀請短信時,她正在國外和家人共度退休后的第一個假期。而《長恨歌》劇組的邀請,讓她十分高興,“回到舞臺、回到藝術(shù),我又能做回自己想做的事情。演戲,是一件讓我特別愉快的事情。”
蔡金萍的老本行就是演員,在中福會兒藝工作了近50年,她獲得過中國戲劇表演最高獎梅花獎,集演員、導(dǎo)演、藝術(shù)管理于一身,在院長和藝術(shù)總監(jiān)的崗位上更是工作至退休。如今,她依然是中福會兒童藝術(shù)劇院的名譽院長。
中福會兒藝和上話毗鄰而居,當(dāng)了半個世紀的鄰居,蔡金萍覺得來到《長恨歌》劇組,一切都是緣分,“其實當(dāng)時宋慶齡先生要創(chuàng)辦兒童藝術(shù)劇院,最早第一個找到的就是黃佐臨先生,希望他能夠找到一個能夠辦兒童劇團的人來,黃先生最后就找到我們的第一任院長任德耀老師。這就是淵源。何況我和上話很多人都是朋友,包括導(dǎo)演周小倩,她經(jīng)常和我說,這么好的演員,應(yīng)該多演戲,沒想到有一天真的和她合作了?!?/p>
學(xué)表演出身的蔡金萍,一開口說話,字正腔圓,極為動聽。當(dāng)她說起上海話,又有了上海女性特有的嗲糯?!拔乙彩鞘瘞扉T長大的孩子,小時候生活在瑞金二路,所以《長恨歌》里描寫的很多東西,都是以前自己生活里的,那些形象那種描述,都會勾起記憶,特別親切?!?/p>
蔡金萍扮演王琦瑤媽媽(右)
在劇中,蔡金萍扮演的是王琦瑤的媽媽,一個典型的上海姆媽。這樣的形象,對蔡金萍再熟悉不過?!靶〕焦庾×耸瘞扉T外婆家,早上讀書出門,都是背著書包一路從弄堂里打招呼過去,看到隔壁阿婆就叫一聲。”
但即使如此,在舞臺上塑造這樣的人物,蔡金萍覺得也并非沒有難度。“因為這個人物畢竟是屬于那個年代的。但我是一個60后。很多情緒記憶、觀察記憶,都還是要在記憶庫里面調(diào)出來,包括我自己的母親、周圍很多媽媽,她們的那種談吐舉止、生活的講究,對自己可以節(jié)儉一點,對朋友那種大方,這些我覺得都是我對上海那個時代的女性的印象?!?/p>
對蔡金萍來說,因為是滬語版,怎么說上海話,成為了她塑造人物的一個用力點?!拔矣X得從語言的角度,可以看一個社會或者時代的發(fā)展。上海話早期的語音語調(diào),和現(xiàn)在的上海話是有區(qū)別的。所以我想努力還原那個年紀的上海人說話的方式,更注重尖團音,發(fā)音也更緊。所以我會不斷地和錢程老師溝通,向他請教。而且錢程老師在這部劇的方言指導(dǎo)中也是下了大功夫的。他一聽到我哪里發(fā)音不準確,馬上會記錄在他的手機上,過后再發(fā)給我。”
作為演員,蔡金萍自己也感受到,用上海話演戲,感覺很不一樣?!耙驗槲沂堑氐赖纳虾H?,所以用上海話演戲更松弛、更自然,就好像自己生活在這個舞臺上。”

蔡金萍扮演王琦瑤媽媽
“一方水土它是一種文化,滬語的保護還是非常重要的。我們上海孩子現(xiàn)在也不怎么說上海話。但第一輪演出,我孩子看完和我說,沒想到上海話這么好聽。他說‘很喜歡這種交關(guān)有米道的老早額上海閑話(很有味道的老派上海話),以后我也要說說’?!?/p>
“所以從大美育的角度,這個劇也是對上海話的普及,上海其實還有很多的新上海人想學(xué)上海話,通過這樣一個劇來了解是很好的,我覺得我們上海話劇藝術(shù)中心做了一件非常好的事情?!?/p>
錢程:回到上話就像回娘家,讓劇組說好正宗的上海話
對于錢程來說,回到上海話劇藝術(shù)中心,就像是“回娘家”。從方言話劇《烏鴉與麻雀》到《家客》,錢程前前后后已經(jīng)演了十部話劇。而對他來說,滑稽戲和話劇原本就是一家?!霸拕∽钤绲那吧硎切聞?,新劇裂變后分成三個劇種,一個是話劇,一個是方言話劇,還有一個是滑稽戲,所以我們跟話劇是同胞,有血緣關(guān)系的?!?/p>
他再一次回顧起兩家的歷史?!拔覀兩虾;鼊F的前身叫做蜜蜂滑稽劇團,由姚慕雙、周柏春兩位大師領(lǐng)銜。上世紀60年代,上海人藝的黃佐臨院長把蜜蜂滑稽劇團招募到麾下,成為上海人藝的四團。我們滑稽劇團有一些資料,至今還在人藝的資料室?!?/p>
來到《長恨歌》劇組,一切也都水到渠成。因為排上海話版,需要語言指導(dǎo)。常年研究上海話又對上話特別熟悉的錢程,理所當(dāng)然成為了最合適的人選。除此之外,他還在劇中扮演了兩個角色,亭子間的爺叔,和來自寧波的奉幫裁縫。
作為演員,兩個角色對滑稽名家錢程而言駕輕就熟,擅長各種方言的他,在奉幫裁縫的塑造上用了寧波話,在亭子間爺叔這里自然說上海話。而滑稽戲演員特有的節(jié)奏感,也能讓人物富有喜劇色彩,包袱一抖,劇場里經(jīng)常滿堂彩。

錢程扮演奉幫裁縫(右一)
但他也強調(diào),“話劇和滑稽戲畢竟是兩個劇種是不同的,我不能用演滑稽戲的方法帶到話劇當(dāng)中來,以我個人的理解,話劇更講究塑造人物?;鼞蚋v究夸張變形,但還有一句,就是不脫離人物?!彼虼丝偨Y(jié),“演話劇,我表演上要收一點;演滑稽戲,我表演上要放開一些。”
相對演戲,在《長恨歌》當(dāng)語言指導(dǎo),就遠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輕松。劇組雖然全員上海人,但年輕人的上海話,卻是磕磕絆絆,一開始甚至沒法流暢讀完劇本。
錢程說,“年輕演員和我們之前老上海所說的話,有些語言上的習(xí)慣是不同的,那要對他們進行糾正。舉個簡單的例,現(xiàn)在沒人說‘幾化’了,都說‘多少’。但我們要還原老上海的語言。而且那個年代的人講話尤其注重尖團音,特別是第一幕,我要求年輕演員一定要把尖音團音說清楚。很多人說尖團音是舞臺上說的,比如評彈滬劇滑稽戲,但其實不是,當(dāng)時的上海老城廂的普通人都是這么說話的?!?/p>
錢程也是土生土長的老上海,但他的上海話,卻也是在進滑稽劇團之后“進修”的?!耙郧拔艺f上海話也沒有那么標準,但劇團有方言課,第一課教的就是怎么說標準上海話。我們之所以要分清尖團音,是因為尖音是有穿透力的,說尖音,坐在最后一排的觀眾能聽得清清楚楚?!?/p>
在劇組,錢程的嚴格是公認的,他會逐字逐句糾正大家的發(fā)音。扮演王琦瑤的劉曉靚在剛排練的時候就感慨,“哦喲,錢老師好嚴格!”。但最后,整個劇組的上海話,都在最后演出時讓人耳目一新。很多觀眾都感慨,沒想到正宗的上海話這么好聽。

錢程扮演亭子間爺叔
和很多從事上海本土文化的藝術(shù)家一樣,錢程也始終憂心上海話的傳承?!拔液秃芏嗳艘粯?,保護上海話的心情是迫切的。如果上海話沒有了,那么上海的滬劇要沒了,滑稽戲要沒了。我一直說,方言好比‘媽媽在砂鍋里燉腌篤鮮’,如果這碗‘腌篤鮮’沒了,包含了這種地域文化、人文歷史的一種人間煙火氣也就沒了。這座城市就失去了魅力,失去了上海這座城市地域的味道。所以我們要憑自己的力量來傳承、傳播、保護上海話?!?/p>
這些年,滬語文化有了熱度,錢程也為之欣喜,“大家通過《長恨歌》、通過《繁花》、通過《愛情神話》,這些用上海話表達的舞臺劇、影視劇,可以聽到,原來上海話是這么說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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