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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在為高原煙火的絢爛買單?
鼠兔
大家好我是罐頭……啊……不是,他們都管我叫罐頭,高原上行走的罐頭。其實我大名叫高原鼠兔。雪豹、棕熊、游隼,對了還有傻呆呆的藏狐,他們餓了就把我們抓去當罐頭吃。算了,不提這個,心塞。

我生活在海拔 4500 米的高山草甸上,雖然偶爾會被當罐頭吃掉(其實一輩子頂多被吃一次),可是這里環(huán)境好啊,空氣清新無污染,雖然食物不算充足,但,我要求不高,夠吃就行。
雖說他們都叫我罐頭,可我也不是吃素的(好吧我確實吃素),怎么可能讓別人隨便抓去吃掉?我有著極為敏銳的聽覺,特別是 30000~50000Hz 的高頻聲音和低于 200Hz 的低頻聲音,你們?nèi)祟惵牪坏剑铱墒敲舾械煤?。藏狐的爪子摩擦苔蘚的聲音、游隼俯沖刮擦空氣的聲音、棕熊喘氣的聲音……我可是很遠就能聽到。別嫉妒,誰還沒有點兒保命的技能了?

2025 年 9 月的一天,那天早晨和往常一樣寧靜。我正在洞口附近啃食著嫩草,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嘈雜的聲音——混亂的腳步聲、車輛的轟鳴聲,還有各種我從沒聽過的機械聲。我之前忘了說,這是人類。他們雖然不會把我當罐頭吃,但是他們糟蹋環(huán)境可不含糊??吹剿麄兇笈拷?,我只能鉆進洞里躲起來。
人類想用鹽磚吸引我們離開洞穴。鹽磚確實有用,但為了舔兩口鹽磚就丟了命,這樣的傻事兒我可不干。我和兄弟姐妹躲在洞里瑟瑟發(fā)抖,人類就在我們的頭頂上走來走去。一連好幾天,他們都在折騰,弄得我們都不敢離開洞口,餓得不行了,就冒險跑出去啃兩口青草。
9 月 19 日清晨,一個小伙伴帶來了好消息,折騰了好幾天的人類終于下山去了。我豎起耳朵聽了許久,周圍確實風平浪靜。我們饑腸轆轆地鉆出洞穴,周圍布滿了人類的腳印,但好消息是,青草還在,我們貪婪地大嚼了起來。

就在我們大快朵頤之時,接連的巨響幾乎撕裂了我的小心臟。我從來都沒聽到過那么可怕的聲音。那是連續(xù)不斷的爆炸聲,每一聲都像雷神在頭頂咆哮。我聽過打雷,但這聲音比打雷更加可怕,因為爆炸就發(fā)生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我本能地拔腿逃竄,罐頭也有罐頭的尊嚴,要死也要死在洞里。然而,一聲炸雷在我身邊炸響,我瞬間失去了知覺。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變了。一種詭異的彩色煙塵覆蓋了大地,也覆蓋了我對身體。我知道自己長得不算好看,但怎么樣也算可愛,可現(xiàn)在灰頭土臉的樣子,我連自己都接受不了。
回到洞里,那些上個月出生的寶寶們,他們剛剛能獨立生活,卻被突如其來的爆炸嚇破了膽,有的失去直覺,有的已經(jīng)死了。作為母親,我心如刀割,卻無能為力。
洞穴在劇烈的爆炸中受損,洞頂上,細小的土石還在不斷落下。我還是幸運的,曾經(jīng)有很多洞穴在我的周圍,但此時一切都被掩埋了,我的很多同伴就這樣被砂石掩埋,不知死活。還有很多同伴,已經(jīng)因為極度的恐慌而逃離了自己的洞穴。
我看見天空中有一只游隼在盤旋,但我完全聽不到他拍打翅膀的聲音,我的聽力出了問題。那些同樣聽力受損,又離開洞穴的伙伴們,它們現(xiàn)在真的成了罐頭,很快會成為捕食者的美餐。

圖源:AI
即使爆炸聲停止了,恐懼卻深深地烙印在我們的記憶中。此后的很多天里,任何輕微的聲響都會讓我們驚慌失措。我們不敢正常覓食,不敢遠離洞穴,甚至不敢發(fā)出正常的交流聲音。
不說了,我得藏起來了,人類又來了,他們在翻土。難道是連我們的食物都要毀掉嗎?
塔黃
我是一株塔黃,扎根在海拔 4600 米的高山流石灘上。從一粒種子萌發(fā)至今,我已經(jīng)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默默生長了六年。再過一年,我就要在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綻放。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開花。

已長出高大花序的塔黃,這是開花前的典型形態(tài)表現(xiàn)
在這片極端惡劣的環(huán)境中生存并不容易。夏季短暫,冬季漫長,狂風終日呼嘯,紫外線強烈得能灼傷一切生命。但我們塔黃族群早已適應了這一切。我們把根深深地扎進石縫,吸收著每一滴珍貴的水分;我們的葉片甚至泛著一絲紅色,那是我們抵御強光的鎧甲。
六年來,我一直在為那唯一的花期積蓄能量。我的根系已經(jīng)深入地下兩米多,儲存著大量的營養(yǎng)物質(zhì)。明年,我將長出高達兩米的花序,開出成千上萬朵小花,為這片荒涼的土地帶來生機。
但是,那場爆炸改變了一切。
我沒有耳朵,當然無法聽到劇烈的爆炸聲。但我的全身都在顫動,我依舊能感受到此刻的震撼。無數(shù)的化學物質(zhì)被拋灑在空中,形成了一大團的塵埃。隨后這些制造絢麗色彩的物質(zhì),如雨滴般灑落在我們身上。
起初,我只是感到葉片上多了一層奇怪的粉塵。按照人類的說法,這些粉塵是生物可降解物質(zhì),對我們并不會造成影響。但我并不這樣認為,這些粉塵不像普通的塵土那樣容易被風吹走或被雨水沖刷干凈,它們緊緊地附著在葉片表面,堵塞了氣孔,阻礙了我的呼吸。

我感到自己在慢慢虛弱。根系吸收養(yǎng)分的能力在下降,葉片的光合作用效率在降低。最令我絕望的是,我體內(nèi)用于花期的營養(yǎng)儲備正在被消耗,不是用于開花,而是用于代謝我身體里的化學物質(zhì)。
我的鄰居,一株已經(jīng)生長了八年的老塔黃,雖然沒有怎么受到影響,還是如常開花了。但是我們的老朋友,為我們授粉的蕈蚊卻沒有如約而至。濃郁的煙霧,讓它們受到了滅頂?shù)拇驌?。成蟲紛紛被煙霧熏死,它們的幼蟲更為悲慘,原本在我們周圍,在流石灘上的小水坑生活的幼蟲們,因為水面上覆蓋了一層粘稠的粉末,最終窒息而死。
我們塔黃不僅僅是為自己而活。作為高山流石灘上的"巨人",我們是這片土地上的關鍵物種。我們高大的身軀為其他矮小的植物遮擋狂風,我們的根系固定著松散的土石,防止水土流失。我們的花序是無數(shù)昆蟲的"溫室旅館",為它們提供庇護所和食物。

但現(xiàn)在,當我們自己都難以存活時,那些依賴我們的生物該何去何從?
人類啊,你們看到的是空中絢爛的煙花,而我們承受的是土地上漫長的死亡。你們用幾分鐘的"藝術",毀掉的是我們七、八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生命積累。
這公平嗎?
地衣
我是一片地衣,準確地說,是由真菌和藻類共生形成的復合有機體。我附著在海拔 4700 米的巖石表面,已經(jīng)生長了近百年。
是的,百年。在人類的時間尺度里,這也許很長;但在地質(zhì)年代中,我只是個孩子。我的祖先,那些最早登陸的先驅(qū)者,有的已經(jīng)在這里生活了上千年。
我們是這片土地上真正的原住民,是"先鋒生物"。當這里還是一片光禿禿的巖石時,是我們最先到來。我們分泌地衣酸,一點一點地風化巖石,創(chuàng)造出最原始的土壤。正是因為有了我們的努力,其他植物才能在這里扎根。

百年來,我以每年不到一毫米的速度緩慢生長。這種緩慢不是懶惰,而是在極端環(huán)境中生存的智慧。我們把每一分能量都用在了刀刃上,不急不躁,穩(wěn)步向前。
那天,當大批人類涌入這片寧靜的土地時,我們遭受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踐踏。
數(shù)百雙腳毫無顧忌地踩過我們的身體。對人類來說,我們也許只是巖石上一層不起眼的"苔蘚"。但他們不知道,每一腳踩下去,都是對我們百年生長的毀滅。
如果說踐踏是物理傷害,那么煙花帶來的化學污染則是更加陰險的慢性謀殺。
我們極為脆弱,并沒有能夠保護自己的表皮。所以我們也是環(huán)境的天然指示儀,在城市中很難看見我們的身影。我們就像一塊海綿,被動地吸收著空氣中的一切物質(zhì),包括那些煙花后的產(chǎn)物。
煙花爆炸釋放的二氧化硫、氮氧化物,還有所謂的“環(huán)保材料”,全部被我們吸收進體內(nèi)。這些物質(zhì)破壞了真菌和藻類之間微妙的共生平衡。藻類開始大量死亡,無法繼續(xù)為真菌提供養(yǎng)分;真菌失去了藻類伙伴,也逐漸枯萎。
我感到自己在一點點變色——從健康的灰綠色變成病態(tài)的褐黃色。這是死亡的征兆。但與其他生物不同,我們的死亡過程可能持續(xù)數(shù)年甚至數(shù)十年。我們將在漫長的時間里慢慢枯萎、剝落,最終化為塵土。

那些為煙花歡呼的人們,可曾注意到腳下被踩碎的我們?那些贊美"大地藝術"的人們,可曾想過真正的大地在哭泣?人類的時間太快,快到忽略了我們的存在;而我們的時間太慢,慢到無法躲避突如其來的災難。
悲劇的重演
就在“升龍”煙花表演的 5 公里外,7091 米的卡若拉冰川上,有著一片漆黑的三角區(qū)域。這是在 29 年前,拍攝電影《紅河谷》時,為表現(xiàn)雪崩鏡頭進行爆破的區(qū)域。當時的人們說,幾十年后這里就會恢復,但幾十年過去了,這里依舊觸目驚心。

畢竟這里是青藏高原,生存在這里不是理所當然?;蛟S在很多人眼中,一只鼠兔,一株塔黃,一片地衣,不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低等生物”,但正是無數(shù)的"微不足道",構成了這個星球的生命之網(wǎng)。
不合時宜的藝術家,在不合時宜的地方,做了一件不合時宜的事,但付出代價的卻是那些無辜的生靈。那些因驚嚇而夭折的幼崽,永遠無法長大;那些未能開花的塔黃,永遠無法完成生命的輪回;那些被踩碎的地衣,需要又一個百年才能恢復。
希望這不是白白的犧牲,而是給每個人上了關于“尊重”的一課。歡迎轉(zhuǎn)發(fā)本文,這份來自高原的內(nèi)心獨白,值得被更多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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