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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制的狂歡|抽象表現(xiàn)主義是人人能畫的藝術嗎?

題記:
長年的苦熬讓他從這些作品中逐漸積累了一些聲譽,逐漸靠近了紐約藝術的中心。波洛克在事業(yè)上的轉機首先得益于霍華德·普策爾不遺余力地向佩吉·古根海姆推銷波洛克的作品。在不情不愿地將波洛克的作品納入她的國際拼貼藝術大展后,古根海姆依然不愿放下身段。當被她千方百計請來的評委蒙德里安駐足于波洛克的《速記形體》時,這位在藝術品位上極其歐洲中心主義十足的名媛立刻跑來,老練地對來自荷蘭的藝術大師苦笑致歉:
“相當糟糕,不是嗎?這都不是一幅畫?!?/em>
蒙德里安沉默不語,凝視了幾分鐘。
“完全沒有訓練可言,這個年輕人問題嚴重……我認為不應該把他的作品收入進來?!惫鸥D返穆曇粢呀?jīng)明顯不安。
“我不太確定”,蒙德里安摸了摸下巴,“我試著理解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是目前為止我在美國見過最有趣的作品。”
——摘自孫一洲《評〈波洛克傳〉︱抽象表現(xiàn)主義的病歷和他的醫(yī)生們》

2017年,朋友和我一起去到Lacma(洛杉磯郡立藝術博物館),在路過杰克遜·波洛克的作品No.15時,朋友說了一句,這畫五歲的小孩也能畫。
誠然,一些抽象表現(xiàn)主義作品看上去并不需要藝術家擁有高超的技術來創(chuàng)作他們。在簡單的構圖,色彩背后,藝術家留給讀者的問題是如何去理解這看似毫無頭緒的作品。而對于如克萊門特·格林伯格這樣的藝術批評家而言,理解抽象表現(xiàn)主義作品的方法就隱藏在康德的《判斷力批判》之中。
自由美與依附美
在《判斷力批判》中,康德區(qū)分了自由美與依附美。對于康德而言,當我們對特定對象做出審美判斷時,我們不可避免地將概念強加到我們的判斷上。康德表示,當我們試圖欣賞一座教堂時,我們會將我們心中的完美教堂的概念加入我們的判斷。對于人們而言,教堂必須符合崇高、神秘能夠激發(fā)人們的虔誠之心的目的,一座優(yōu)美的教堂必須符合人們的概念,這一類的美被康德稱為依附美。當被欣賞的物體與我們的預期不符合時,我們則認為該物體毫無美感可言。舉例而言,對很多人來說,紫色是漂亮的顏色,但當人們看見紫色的人臉時,大部分人卻會認為那是丑陋或是不正常的,因為這與人們對于人的概念不符。
而自由美則擺脫了人們對于審美對象的預期,康德認為,純粹美包括兩種對象:一種是花、鳥、貝類等;一種是無標題的音樂。當人們對這些對象做出審美判斷時,會單純地去欣賞這些對象的美,而非嘗試用概念去規(guī)范或限制這些對象。在欣賞一首沒有標題的音樂時,由于人們對這首曲子的格式缺少認識,人們只能覺得好聽、悅耳,但無法以智性的方式來理解這首曲子。同時,由于這些審美對象本身并不含有任何目的,也不代表任何其他對象,人們往往無法通過語言來把握其中的美。
抽象表現(xiàn)主義的突破
對于古典主義畫家而言,繪畫往往伴隨著敘述,結構,而在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家的作品中,我們似乎已經(jīng)看不見這些元素,這些作品也更加貼近自由美。沈語冰教授在《杜尚、格林伯格與博伊斯》中說道,“在格林伯格看來,繪畫追求純粹性,越純粹越好,比如他要先剝離繪畫中的敘事成分,再比如立體感是雕塑的專長。格林伯格的這種思維方式有強烈的還原論傾向,就是把一個復雜的事情簡化成一個東西?!倍鴮τ诔橄蟊憩F(xiàn)主義藝術家而言,一旦他們在作品中使用有著依附美的元素,那么觀眾就會不可避免地試圖去理解,而非欣賞或感受藝術作品。如此一來,我們對于藝術作品的欣賞也不再純粹。
同時,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家也不再試圖將他們畫作的主題放在日常生活,宗教,或神話故事上。對于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家而言,敘事與所描繪的對象已經(jīng)變得不那么重要,因為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家所要表現(xiàn)的作品,往往不需要通過把握角色或故事來傳遞作品的意義。對于抽象表現(xiàn)派的藝術家馬克.羅斯科而言,作品不需要通過智性的方式來感染人群。相反,羅斯科的作品中只有顏色,而正是這些顏色讓人們產(chǎn)生了強烈的情感共鳴。羅斯科自己說道:“我對色彩與形式的關系以及其他的關系并沒有興趣……我唯一感興趣的是表達人的基本情緒,悲劇的,狂喜的,毀滅的等等,許多人能在我的畫前悲極而泣的事實表明,我的確傳達出了人類的基本感情,能在我的畫前落淚的人就會有和我在作畫時所具有的同樣的宗教體驗。如果你只是被畫上的色彩關系感動的話,你就沒有抓住我藝術的核心?!?/p>
與此相對的,波洛克的作品也舍棄了故事,人物,物品,而強調(diào)肆意狂放的情感。在《美國滴畫大師杰克遜·波洛克作品探析》一文中,作者王靜與吳衛(wèi)寫道:“在波洛克的很多作品中, 我們無法看到對象的真實特征, 看到更多的是那種幾乎要噴薄而出的強烈情感宣泄。這一點在后來甚至可以看作是他藝術成功的特色所在。在波洛克之前, 無論是古典主義畫派還是現(xiàn)代派的畫家,他們創(chuàng)作時大多會考慮畫面中心視點和其他關注點之間的關系,對畫面的主體對象和次要對象也會施加不同的表現(xiàn)力度。然而波洛克完全漠視這種空間規(guī)律的存在,在他的畫面中一切矛盾都是合理的存在。”
抽象表現(xiàn)主義的共情
在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家的身上,我們看到這樣一組有趣的矛盾:這些藝術家以最抽象毫無概念可言的畫法引起了巨大的情感共鳴。在書籍或電影等載體身上,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引起最多情感共鳴的是能讓多數(shù)人理解的作品。然而,在抽象表現(xiàn)主義藝術家看來,所有對于他們作品的欣賞都無法以概念出發(fā)。如同作者王靜與吳衛(wèi)在《美國滴畫大師杰克遜·波洛克作品探析》所言:“以波洛克為代表的美國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家出現(xiàn)一種逐漸脫離人物固有形象的趨勢,他們更傾向于表這種情感的表現(xiàn)越是脫離物像越能夠表達得更為真實?!背橄蟊憩F(xiàn)主義要求人們舍棄概念與智性理解的同時,讓人們無法以日常生活中的語言來簡單概括這些畫作。
但在另一方面,使用無法被概念定義的對象作為藝術的主題為畫作吸引到更多的人群做出了巨大的幫助。在不熟悉某個人物或者故事的情況下,某些畫作的欣賞門檻是較高的,對于熟悉畫作內(nèi)容的觀眾而言,他們對畫作的理解和感悟可能多于一般的讀者。但是由于抽象表現(xiàn)主義畫家移除了這些概念,這些欣賞門檻不再與人物、故事掛鉤。正如抽象表現(xiàn)主義的藝術家所期盼的那樣,人們以感受,以情緒來欣賞美,欣賞作品;不再試圖理解,試圖分析這幅畫到底畫了什么,也不再用智力上的快感來替代審美。
結尾
在時尚雜志的封面上,我們能看到雜志編輯為吸引不同國家讀者而使用不同模特來接近讀者的審美。不可否認,當我們在做出審美判斷時,我們往往會將許多不同的因素參雜進去。正如同有人將金字塔視作剝削勞動人民的丑惡象征,將哥倫布雕像視作歌頌殖民者的道德敗壞的作品。而抽象表現(xiàn)主義的作品進一步使得我們放棄這些概念,將審美還原到最純粹的本質(zhì)上。就像我們看見的第一朵花,第一次喜歡上的陌生曲子一樣,我們不對這些事物加以期望,不試圖理解它們,只是欣賞它們的美,卻發(fā)現(xiàn)這些美好的存在吸引到了最多的人,引起了最多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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