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帝國酒店過夜，它是新德里的地標(biāo)，曾招待蒙巴頓、真納、尼赫魯和甘地等人，當(dāng)時他們來此會面，商討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合并問題。在過于喧囂、混亂的城市中，這座豪華酒店堪稱寧靜的綠洲，百合花和其他美麗的花朵的香味沿著走廊飄浮，墻上裝飾著上千幅原創(chuàng)藝術(shù)作品，包括佐法尼、威廉·丹尼爾和托馬斯·丹尼爾的畫作，能讓你消磨幾小時來欣賞。

“看呀，朝覲者，那邊是西姆拉城嗎？安拉呀，多美的城市！”

——《基姆》

再乘火車行進(jìn)令人驚奇的一程，我們的吉卜林之旅就將抵達(dá)最后一站。這一次我們乘坐喜馬拉雅女王列車——所謂的“玩具火車”去西姆拉。卡爾卡-西姆拉鐵路由英國人修建，吉卜林本人當(dāng)然也搭乘過；它是鐵路工程的歷史杰作，穿過了120余條隧道，帶乘客飽覽激動人心的山景。我本想在旅途中讀完吉卜林的偵探小說《基姆》，好了解他對此地觀感究竟如何，但最終發(fā)現(xiàn)自己總是牢牢貼著車窗向外看：我的目光簡直離不開山丘和綠樹，它們與我身后干旱的、棕色的平原形成鮮明對比。

1883年，吉卜林曾來到西姆拉度夏，后來在1885年到1888年間，他每年夏天都回來消磨一個月時光。他從拉合爾乘火車至此——可惜這條路線如今已經(jīng)不能通行了——然后就投入到這里的許多種歡愉中：野餐、跳舞和戲劇表演。這座城市對吉卜林有深刻的影響，在《山里的平凡故事》《幽靈人力車及其他故事》等短篇集，以及最著名的小說《基姆》中，他都把西姆拉作為故事發(fā)生的背景。我在西姆拉參與了一次歷史游覽，透過他的眼睛看這個世界，在基督教堂駐留——那是印度北部第二古老的教堂，吉卜林的父親設(shè)計了其中的彩窗；我還見到了商城街上的是非角和歡樂劇院，以及Rashtrapati Niwas，后者在吉卜林的時代曾是總督的夏宮，如今則是印度高等學(xué)院的所在地。盡管英國來的大人物們早已過世，他們的幽靈仍在，恐怕至今還常常故地重游呢。

當(dāng)年吉卜林走著路熟識了西姆拉，無疑，正是因為探索時的緩慢步伐，他才能在老年時也極為生動地回憶起城市的每個角落和店面。我半閉著眼睛，不去看那些電線和廣告牌，就能看見身邊羅干大人的宅邸和古玩店，看見市政廳、安聯(lián)銀行，當(dāng)然還有許多商店和集市，像吉卜林曾經(jīng)見過的一樣。如今這里已經(jīng)不再是英國軍方情報員、地圖繪制員、外交官和間諜們的碰頭之地了，那段詭譎的日子隨著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分裂，以及邊界的最終確定而結(jié)束，但西姆拉仍然有一種大都市的氛圍。英國人曾建造了這座城市，今天，英國游客依然蜂擁而來，外加來自全世界的旅游者；印度本土游客也越來越多，他們想躲開平原上的酷熱和塵土。

我最初踏上這次旅程時，包里的書比衣服還多，心里真有點焦慮。過去短短十年中，我目睹了印度——至少是印度的一部分變得幾乎讓人認(rèn)不出了，我恐怕多年前吉卜林熟知且熱愛的那個國家，如今也僅僅保留在他故事的每一頁間，或者他詩歌的每一節(jié)里。然而，我旅行得越久，就越感到欣喜，因為情況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是的，印度變了，但現(xiàn)代化的表層之下仍留存著一個不為時間所動的國家，一片屬于神話和傳奇的土地，精巧的歷史建筑與傳統(tǒng)同在。吉卜林曾漫步過的街道留在原地，臨街的房屋也多半依舊，他一定還能認(rèn)出周圍的風(fēng)景和星辰點綴的天穹。我們最愛他關(guān)于野生動物的故事，那些野生動物也還結(jié)結(jié)實實地存活著。老虎謝爾汗、大熊巴盧，還有豹子、猴子和蛇，它們的子孫依然在印度中部繁衍，等著今天的小說作家們再度拜訪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