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柏林電影節(jié)把金熊獎頒給《白日焰火》之后，導演刁亦男就火了。當他的新片《南方車站的聚會》確定在今年賀歲檔上映后，立即就引發(fā)了期待。加上原定同期上映的《蘭心大劇院》臨時撤檔，《南方車站的聚會》成為這個12月上旬最熱門的國產(chǎn)片。懷抱著期望走進影院，走出來時卻是大大的失望。

倒錯的價值觀

和《白日焰火》一樣，《南方車站的聚會》也具有一個懸疑的劇情外殼。盜竊團伙頭目周澤農(nóng)，在團伙火并中失手打死了警察，遭到通緝。當看到通緝令上懸賞30萬元的字樣后，周澤農(nóng)想出了一個給五年不見的妻子楊淑俊留下財產(chǎn)的主意。他讓陪泳女劉愛愛尋找妻子，讓她舉報自己，以獲得這筆獎金。

看完電影，實在為其中倒錯的價值觀感到詫異。這是一個追捕殺人兇犯的故事，但我們看到的卻是一個神奇而充滿情誼的好漢的逃亡。成百上千的警察，織成天羅地網(wǎng)，都碰不到周澤農(nóng)的一根汗毛。最后還是周澤農(nóng)自己設(shè)計了圈套，讓警察開槍打死了自己，并讓妻子楊淑俊從劉愛愛手里得到了那筆獎金。

顯然，這個故事很像著名的好萊塢電影《雌雄大盜》，都是一樣的歌頌劫匪而嘲笑警察。當年，描寫傳奇大盜邦妮和克萊德的電影《雌雄大盜》獲得奧斯卡7項提名之后，連《紐約時報》都看不下去，批評“《雌雄大盜》是一部赤裸廉價的鬧劇?！苯衲旰萌R塢又推出一部名為《劫匪》的電影，從警察追捕的角度，重新還原了一個真實的雌雄大盜故事，讓觀眾看到，邦妮和克萊德確實是最危險的罪犯，死有余辜。

一部電影，不管是商業(yè)電影，還是所謂的“藝術(shù)電影”，都有它的價值觀?？赐辍赌戏杰囌镜木蹠?，我不得不指出，它的價值觀是倒錯的。幾十名偷兒在賓館堂而皇之聚會，劃分盜竊勢力范圍；偷兒內(nèi)訌爭斗，周澤農(nóng)身手矯健，恍若游俠；在警察重重圍捕下，周澤農(nóng)機敏果斷，幾次逃脫；面對妻子，周澤農(nóng)有情有義，不惜以自己的生命換來巨款留給妻子。所有這些情節(jié)，無一不是在為這個兇殘的犯罪團伙首領(lǐng)唱贊歌。

同時，我們還可以看到，影片癡迷于所謂“暴力美學”，偷兒們半夜在城里進行偷車比賽，呼嘯來去，如入無人之境；被叉車割頭，被子彈擊斃，鮮血飛濺，比比皆是。導演顯然是對此津津樂道的。

于是，我實在忍不住想質(zhì)問導演刁亦男：你有過摩托車被盜的經(jīng)歷么？有過家人被殺害的經(jīng)歷么？你究竟還有沒有是非觀念和善惡判斷呢？描寫犯罪沒有問題，這是社會現(xiàn)實。問題在于，電影對于犯罪的態(tài)度。欣賞犯罪，還是譴責犯罪，這才是個大問題。把一個罪犯寫成有情有義的好漢，其價值觀倒錯得離譜。

失誤的方法論

這里，我并不是說，罪犯就沒有任何善良之處。在司法機關(guān)工作了一輩子，我深知，這世界上沒有天生的罪犯，任何犯罪都有其原因，任何罪犯也必定有其可寬恕之處。對人，對事，必須要兩面來看，這是認識論的基本方法。不然，就會有失偏頗。

據(jù)說，這個讓親人舉報自己以獲得獎金的情節(jié)來自于真實案件，這說明罪犯陰暗的心理深處有著一抹珍貴的親情。但畢竟，這是一個善惡并存的罪犯。因為惡無視他的善，當然不對。但是，因為善，又無視他旳惡，也是片面的。人性就是一個復雜的整體，客觀地、真實地、全面地展現(xiàn)人性，才是正確的方法。

前不久，看了馬丁·斯科塞斯導演的《愛爾蘭人》，非常喜歡影片中羅伯特·德尼羅飾演的殺手弗蘭克·希蘭。他既沉默、機敏，又狠毒、果斷，對家人溫柔慈愛，對對手殘忍冷酷，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而《南方車站的聚會》里的周澤農(nóng)和劉愛愛卻被過度美化了，盜竊團伙首領(lǐng)的貪財、狠毒沒有了，陪泳女的風塵感也消失了，儼然一對風塵俠男俠女?？尚Φ氖?，如今早已不是金庸筆下的武俠時代了，那種風塵男女就必定成為一個笑話。

我們可以對照刁亦男的前一部電影《白日焰火》來看，張自力和吳志貞這樣亦正亦邪的人物比周澤農(nóng)和劉愛愛這樣扁平化的人物就要好看也深刻得多。盡管飾演周澤農(nóng)的胡歌做了很大的努力，但僅有一臉滄桑感，而與盜竊團伙首領(lǐng)的形象有著很大的差距。這些年不少法制題材或者破案題材的影視作品都存在這樣的問題，為了展示犯罪的社會原因，不惜刻意美化罪犯。殊不知，犯罪既有社會原因，也有自身原因。正如毛主席早年所說，“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nèi)因是變化的根據(jù)，外因通過內(nèi)因而起作用?！睉椭巫锓?，正是讓罪犯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除了人物塑造的方法論，《南方車站的聚會》還有環(huán)境打造和情節(jié)設(shè)置方法論的問題。影片過于追求形式上的創(chuàng)新，導致很多環(huán)境與情節(jié)脫離現(xiàn)實，脫離影片規(guī)定的情境。比如動物園里的追捕，顯然過于荒唐。一個南方城中村，何來擁有大象獅子老虎的野生動物園？比如游樂園里半透明的塑料膜和哈哈鏡以及花瓶女孩唱歌，又過于生硬地強調(diào)了象征意義；比如“飛車割頭”和“血花雨傘”的情節(jié)，則明顯是對昆汀·塔倫蒂諾作品的模仿。

說到昆汀·塔倫蒂諾，我想到了他剛拍的《好萊塢往事》里的一句臺詞，那個沉迷于好萊塢電影的孩子說：“我們?nèi)⒔涛覀儦⑷说娜恕薄＝裉?，連昆汀·塔倫蒂諾都在反思自己的暴力美學了，我們的導演莫非還要沉浸在血漿里贊美犯罪而醒不過來么？